昆蘭跟我說起,這個真兒是今年才入的宮,本來是與錦簫同批的良家子,但選擇留在了儲秀宮當(dāng)了大宮女。能在儲秀宮里當(dāng)差的本來就是一等一的宮女,在加之蘇瑾姐姐的死,她更是一躍成為昭貴妃的心腹。
既然是心腹,昭貴妃怎么表現(xiàn)得毫不知情,一點也不像她的作風(fēng)。
真兒一事是昭貴妃放出來的誘餌嗎?她又為何這么做?
這盤棋太大,未看清全局之前,每走一步都是不歸路。
很快我找到一個見太子的機(jī)會,借此探清楚真兒到底是何方神圣。這次太子身邊多了不少眼線,我認(rèn)得出來,和先前幾次相比多了新面孔,所以不得不謹(jǐn)言慎行。
我?guī)е砗蟮睦ヌm行了一個極為莊重的揖禮,不知者還以為我故弄玄虛。
“我聽說,你之前還找過常安?聊我們的婚事?”太子轉(zhuǎn)著扳指,讓我落座。
我認(rèn)真地回答:“找過常安公主,但只是敘敘舊而已?;收盐聪拢磺卸际强照劇2贿^我近日聽到一些風(fēng)聲,說儲秀宮里的真兒和殿下走得很近。”
他一下子變得極為敏感:“你是專程過來就為了質(zhì)問我?那我警告你,真兒是我的女人,不許動她?!?p> “太子說笑了,我怎么會動她?”我巴不得讓她趕緊坐上太子妃的位置,救我于水火。
我又補(bǔ)充道:“殿下,常安情緒不穩(wěn)定,我想多陪在她身邊。你也有了中意之人,我愿成全一樁美事,可是我勢單力薄,聯(lián)姻一事還望你出面回絕?!?p> 我的意思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可太子殿下還是未能展容,他拉著我避開宮人,小聲說:“我長話短說,剛才是我操之過急,你和常安的情誼我都看在眼里,但是真兒懷孕了,母妃拿此事威脅我,說我要是不答應(yīng)這件婚事,就讓她肚子里的孩子胎死腹中。所以不要讓我左右為難?!?p> 我說:“也許,我可以幫你救出真兒,把她安置在宮外?!?p> “沒用的,真兒被軟禁的地方,沒人會知道?!?p> 昭貴妃真是好手段,步步為營,不留生路。
阿瑛拒絕幫我說情,父王也自顧不暇,如今太子手腳被束縛,看來我當(dāng)太子妃是大勢所趨。
就在我深思之余,承乾宮的一個小婢女曼娘冒失地跑進(jìn)來傳話:“打擾了二位殿下,常安公主讓小的給樂康郡主帶話,說,承乾宮里有魚,鐘粹宮里有熊掌,您可要好好想一想?!?p>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一直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我假意答應(yīng)陪她終老一生,最終了無音訊,才是負(fù)了這個人。
我早晚都要離開紫禁城,與其念念不忘惦念于我,不如離開得讓所有人無關(guān)痛癢。
“你告訴你家公主,世道不同,魚肉常有,熊掌難得,公主自便?!?p> 何必她越陷越深,且讓我無情一次,冷漠回應(yīng)也好。
太子與我同路回宮,正當(dāng)我在忖度下一步該如何之時,他談起我剛才一席話:“常安的心思自小與常人不同,也是造化弄人,幼年喪母,花季失身。人生難得遇一知己,常安總是待你不同。你和三弟關(guān)系匪淺,我不想了解你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皇家之人不是你可以玩弄的?!?p> 我應(yīng)道:“殿下寬心好了,我盡量把握好分寸?!痹捯魟偮?,晴空無緣無故滴了雨,大風(fēng)急轉(zhuǎn)直下,裹著各宮的飛絮四處逃竄。不知道是哪宮的奴婢在哭——
我拋下眾人,下意識地奔往承乾宮……
許久不來承乾宮,梨花都被盡數(shù)移走了。曼娘、藤娘跪在外殿,殿內(nèi)大嬤嬤在努力地給阿瑛灌著止血散,太醫(yī)急忙包扎著她手腕上深深的割痕,床頭大塊大塊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清洗。
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一樣的束手無策,她在逼我破口大罵,罵她神志不清,罵她愚蠢至極。
“郡主!公主她不喝藥??!”大嬤嬤慘哭著把藥粉遞給我。
我被喚醒一般,急忙接過:“你不能死——”
“活不了了,臨了了,不想吞這么苦的東西……只是沒想到血流盡了,那么冷,看不清你,聽不清你……”阿瑛頂著最后一口氣呢喃,她身體涼透了,怎么也捂不熱。
“你別說話,我封住了你的血脈了,不會再冷下去了?!?p> 阿瑛早早地割了脈,失血已甚多,封住血脈也是于事無補(bǔ)。她昏死過去,面容恬淡,好像在等著脈搏漸漸消失……
四月初的京城蕭殺一片,皇帝連夜從萬壽山趕來,卻只見到常安公主的尸骨。
陛下親自主持她的喪禮,舉國喪期一年,將史冊中的春祭一難永遠(yuǎn)地抹去,嚴(yán)禁世人以思柔和常安為談資。
我自始至終都無法理解,阿瑛到底為何要求死,直到我來到林間小屋悼念往事,一切都明了了。
屋里的一頁信箋端正壓在鎮(zhèn)紙之下,紙上無塵,判斷不出是什么時候放上去的。
寫著:
“花朝節(jié)一日,僅那一次我就喜歡上了這間屋子。嘴里沒說,因為還沒想好稱呼它的名字。你非要起‘天香館’三個字??勺x來讀去俗不可耐,不如叫‘宓影臺’——宓妃仙影落于天堂河畔,諧音正好是‘浮瑛’二字。你定會問我,為何會想到洛神宓妃,因為她是水仙花神,你又說我是水仙花,私下的功課自然不可馬虎。安……”
你在天堂的那一頭里安……我在宓影臺里中了好多梨樹,希望來年花落滿頭,世世代代芳菲不盡。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皇后是被冤枉的,我們年少輕狂,我殺錯了人,你愛錯了人?!笨上М?dāng)我把這個秘密告訴她時,已然生死相隔。
因為阿瑛的死,宮內(nèi)有一年的喪期,昭貴妃不敢再向皇上提起聯(lián)姻,納太子妃一事也漸漸沒了音訊。
聽聞皇上對我有所埋怨,斥責(zé)我看護(hù)不力,一怒之下欲降罪于我,想都不用想,場面十分難看。當(dāng)時我不在場,幸好昭貴妃帶著太子解釋了當(dāng)時的情況,皇上才放我一馬。
紫禁城怨氣和欲念都太重了,她原本這樣純粹的一個人不該生在這里,趁天真,殺天真。是時候若真能轉(zhuǎn)世,希望她投個好命,有彩虹般的人在身邊常駐。
沾染了一路風(fēng)塵悲桑,回頭細(xì)想,皇家愛恨與我何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