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一旁的雪兒還在熟睡。我看了一眼手機,才6點多。
帳篷很小,勉強擠得下我們兩人。我略微活動一下腳踝,有點麻麻的,卻不再似昨晚般疼痛。
一直聽說邈寺山上有一座很靈驗的寺廟,名字也很好聽——花寺。佛門清凈之地,本該冠以淡雅樸素之名,她卻取“花”字,頗有新意與情調(diào)。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時,我的腦子一閃而過一句詩,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既有詩情,又有畫意。于是對這座聲名遠外又不落窠臼的寶地寄寓絲絲情懷。
昨天大家一起欣賞風景,我也不好獨自走開,晚上大家興致也都很高,男生們喝酒劃拳到很晚才睡,估計今天醒的也不會很早,正好給我一個尋找情懷的機會。想到這里,我躡手躡腳地起身。
我喜歡張岱,也喜歡蘇軾,你問我為什么把兩者相提并論?湖心亭看雪的是我,尋張懷民的也是我。
順著滿地楓葉,踏著林間小路,遠遠地我便看見一座紅瓦白墻的寺廟,悠揚的鐘聲回蕩在山林間。
花寺的院子很小,正中央種著一棵菩提樹,我繞過院子來到正殿佛像前。
我很虔誠地跪在佛像前,心里默默許愿,“一愿父母朋友身體健康,二愿世事安穩(wěn)生活遂意,三愿我如星兮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p> 院子里倏然傳來斷斷續(xù)續(xù)、深一下淺一下的鐘鳴聲,毫無規(guī)律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寺廟間,有種說不出刺耳和不協(xié)調(diào)。
接著便傳來一男一女的嬉笑聲。
我以為是哪對外出游玩的情侶路過此地嬉鬧,可清凈之地被用來兒戲總會讓人心里不舒服,于是便打算返回。
一踏出廟門,迎面便撞上此生最不想見到的人——程景寒。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不過如此。
一年多沒見,她更漂亮了。見慣了她穿校服的樣子,發(fā)現(xiàn)脫下校服的她更加窈窕美麗,只不過少了高中時的幾分清純,多了絲嫵媚。
她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撞著大鐘,笑臉盈盈地看著身前給她抓拍的男生??匆娢易叱鰜頃r,她的眼眸快速閃過一絲驚訝。
她放下朱紅色的鐘錘,和面前男生低聲說了句話,男生點點頭,轉身離開,路過我時側目瞥了我一眼。
“好久不見啊?!彼ζ饋硪琅f傾國傾城。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不見。
“跟男朋友到這里玩來著,”她聳聳肩,“你自己嗎?”
“和朋友,”我說,“他們還在等我,后會有期?!?p> 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煩,面對她,我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說到朋友,覃相悅,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嗎,當初如果不是因為蘇吟蘅,我為什么會和你做朋友?”她突然閃身到我面前,挑釁道。
我直視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起來撲靈撲靈的,和最初認識的她一樣美麗,只不過心境不復當初,再沒了曾經(jīng)的溫和。
哪怕再美,也只是個冷血自私的蛇蝎美人??沼幸桓蓖鈿?。
我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來一句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原本不想和她多做糾纏,可她仿佛依舊活在高中時一般,以挑釁挖苦我為樂,孜孜不倦地表演著自己的空虛寂寞,一再挑戰(zhàn)我的底線。
“你以為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嗎?程景寒,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也不知道是誰,還傻乎乎地幫了我那么多,你知不知道我完全就是在利用你?!?p> 我輕笑:“程景寒,那些陳芝麻爛谷的事我早就忘了,你還記得那么清楚,該不會是怕我會威脅到你吧?”
仿佛被我說中心事一般,她有一瞬間完全愣住,之后氣急敗壞:“我才不會把你當成對手呢,因為你不配!而且我早就不屑針對你了,因為蘇吟蘅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p> 因為蘇吟蘅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我的指甲深深的陷在肉里,強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
那個說想娶我,照顧我一輩子的男孩子和別人在一起了。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在我最最低谷的時候,我被冤枉作弊,被勒令休學反思,很多很多個我原本以為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刻,只要一想起他,想起那個四月,那個男孩子對我微笑,他說,希望我一起考到BJ,我就覺得仿佛也沒有那么絕望。
可是,那個教會我希望和愛的人,早已轉身離開,連背影都不曾留下。
我知道終有這么一天,該來的總會來??僧斶@一天真真切切降臨時,心如刀割的感覺依舊仿佛能將我徹底撕碎。
他曾是我整個年少的精神支柱。
很多年以后,我對路映誠提起蘇吟蘅時,我說:
“呃……那種感覺,大約就是,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我堅持下去的,唯一的動力?!?p> “唯一?”他輕輕重復。
“對,唯一,”我說,“你知道氟西汀嗎?他就是我的氟西汀?!?p> 我補充道,“嗯,曾經(jīng)是?!?p> 我轉過頭,和路映誠的視線對視上,我沒有不自然的低頭,和他平靜地對視。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那個櫻花綻放的四月里,男孩子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樣子。
“這更能說明,人家不是不想談戀愛,而是寧愿單身都不愿意跟你在一起?!闭f完我便轉身離開。
走路的時候腳很疼,傷處依舊使不上力氣,一腳深一腳淺??晌遗ψ叩酶甙?,使自己的背影看起來孤傲無雙,仿佛絲毫不受她的話影響。
But I did.
疼痛感從腳底蔓延至全身,或許會痛還是好的,至少能把心臟的疼痛掩蓋過去。
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可以像尹欣然一般,一個人活成一道風景線??晌覅s忘了,正如美人在骨不在皮,優(yōu)雅也需要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外物點綴,更不用刻意高昂著頭,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并不自卑。
師大附中明明管理嚴格,要求所有的女生只能留齊耳短發(fā),劉海不能過眉,可不論我何時何地見到她,她永遠長發(fā)披肩,長長的斜劉海蓋住眉頭,舉手投足大方從容。她并不需要顏色亮麗的衣服點綴,也不需要鮮艷的化妝品修飾,簡單的校服,足矣。
與那時的我完全相反。
高中時期的我一直是個沉默到?jīng)]有存在感的女生——除了在學習上,程景寒曾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之一。更嚴謹?shù)恼f,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前,她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