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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夢

第二回 論道學(xué)初會桃源觀 品辭賦沉醉風(fēng)煙里

紫垣夢 紫竹弄雨 7678 2019-08-06 22:32:21

  卻說延慶殿相看之后,秀女們便回家各等消息,一月過去,瓜夫人日日焦急,不住派人往宮里及各處打探消息,回來于素瑩說:“魯嬤嬤說太子和三皇爺對你有些意思,如何一個月了也不見個動靜?有幾家的姑娘已經(jīng)被皇子選去了,有幾家沒選中的,宮里也贈了禮物,讓自行婚配,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如私下問問菽薈,你不是和她要好嗎?”

  素瑩聽了,不以為意:“宮中嚴(yán)令秀女不得與皇子私相授受,況明明是沒有消息,只怕禮物就要贈下來了,額娘急什么呢!”

  瓜夫人道:“我的乖女,跟了太子,自然享不盡榮華富貴,一世不愁,將來登了基,現(xiàn)成就能做妃嬪娘娘。你私下攛成此事,誰還去問罪不成。不如我去見見菽薈,那孩子心性最好,又不吃醋,你和她又要好,她定會應(yīng)承的,就算萬一她不答應(yīng),也不會說了出去……”

  素瑩忙道:“那太子沒有長性,不過是一時大話,額娘怎么就當(dāng)真了,何況我每見菽薈,她都悶悶不樂,太子對她,不過視若擺設(shè)罷了,嫁過去幾年,如今只有一個女兒,她那樣家世,尚且受氣,何況我呢,額娘你若是去,女兒便去桃源觀出家!”

  瓜夫人道:“定是那文極姑子每每欲拐帶了你去,我一定去道錄司參她一本?!?p>  素瑩坦然道:“額娘只管去罷,文極真人并不是旁門左道,見我明白些道家學(xué)問才想收我為女弟子,這樣的事朝廷都是允許的?!?p>  素瑩天天聽些絮叨,便欲躲出去,等落選了,自然清靜,于是帶了茜菂,且去桃源觀祝香,那文極真人請進(jìn)茶室,素瑩說了近日之事,文極道:“凡塵俗事,我不愿多說,你額娘若是明白人生一切,只不過無盼有,有盼無,猶如絞絲纏線,也就不會大費(fèi)周張了。”

  素瑩道:“若是我孤身一人,躲入這世外桃源,原是一件樂事?!?p>  文極道:“姑娘你心中存事,所以想躲躲藏藏,若是心中無物,何處不是桃源。”

  素瑩:“每日在家,五音令人耳聾,何以至虛極,守靜篤?”

  文極道:“及吾無身,吾有何患。”素瑩談起道經(jīng),漸漸忘了些煩惱。

  卻說胤禛朝中諸事已畢,素仰桃源觀主文極真人,修真養(yǎng)性,是個得道高人,只是仙家氣候,不肯多染凡塵,拜了幾次,文極見他有些參悟,不是浮夸之人,便略略能談得來,此日也來桃源觀,聽得小道姑說文極道長在茶室與朋友論道,大感興趣,意圖也參與進(jìn)去,走近茶室,只聽文極說道:“清虛自守,卑弱示人,恰如佛家慧性凈空,不嗔不怒。”

  素瑩:“匡扶善弱,起死回生,往世不知,來世未見,此世長修,便有羽化之德?!?p>  胤禛忙走進(jìn)來道:“虛則包涵萬物,佛道之論,皆有清修之義,并駕齊驅(qū),教化世人,使民從善,助世長治。”

  方外不行俗禮,三人按道家規(guī)矩見過,胤禛道:“聽到妙處,便接了進(jìn)來,請二位莫怪,我于道學(xué)略通,又研習(xí)些佛法教義,另西域盛行喇嘛教,聽聞宮中又有洋道士,這些宗法信條,雖各有所異,然而都是勸人外行善舉,內(nèi)修德化。蕓蕓眾生,除了奉我華夏儒學(xué),再心馳神靈尊者,敬天畏神,可令世人修已度人。佛仙之道,以修身見性、舍貪除欲、忍辱和光為本,儒家之天根月窟,道家之吸露饗霞,佛家之慧雨香花,理出同源,并行不悖,若能融會貫通,實(shí)為圣人治世之助?!?p>  素瑩聽得好笑,便道:“你倒信的多,‘少則得,多則惑’,我且問你,若是你心中的神佛辯論起來如何是好?”

  胤禛道:“我將誠心分開,并非分成若干,而是每奉一圣,便全心待之,神佛大度,他們自入‘無我無境’,定會安然處之。老子不是也說過‘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么。”

  素瑩聽得有趣,文極道:“我道家不提一個‘信’字,若是信若神明,則錮了自己,道家先圣之教導(dǎo)我等,并未將道義言為條理,要自度萬物而思之;再則,他若是有他信的,也是他參悟得到,原與你我無干。分辨并不為你高我低,而是為你我之道互開思境?!?p>  胤禛道:“道長所論匪淺,佛家也有印證:‘法無定法,凡言有定論,皆未通經(jīng)旨之談,猶如舍己之珍,數(shù)人之寶。’”素瑩聽了,暗暗欽佩。

  一時將及正午,素瑩想要留下與文極討教吐納之法,胤禛道:“文極道長是有道家根基的,姑娘年紀(jì)輕輕,言語尚未參透,還是不要練習(xí)的好,不如就此別過,讓道長清修為是?!?p>  素瑩笑道:“公子怎么斷定我未曾參透,修練不得,莫非公子認(rèn)定我如儵(shu)魚般蠢鈍么”

  胤禛也笑道:“豈敢豈敢,姑娘的見識學(xué)問自然不是一般,否則如何入得道長的眼呢?”

  文極對素瑩道:“我今日所練是自己琢磨的,害怕氣血有所不順,尚不敢教于你,你可改天再來?!?p>  二人便向文極告辭。出的門來,二人沿著柳堤行走,胤禛忙問:“還未請教姑娘的姓名,請問是……”

  素瑩道:“瓜爾佳素瑩,便是‘見素抱樸’之素,瑩潤如玉之瑩。”

  胤禛道:“我家在京中經(jīng)商,卻是漢人,姓羅,名字叫做‘玉真’。便是‘被褐懷玉’之玉,‘返璞歸真’之真?!?p>  素瑩笑道:“你果然有些道行,連道號都有了呢?!?p>  胤禛見素瑩行于草中,離自己遠(yuǎn)了,便嚇唬道:“這里離山頗近,小心草里有蛇。”素瑩信以為真,忙出來和胤禛走在一起。

  那邊常青和茜菂早已嘰嘰呱呱說了半晌,見主子們出來了,二人便去看馬車。常青從車?yán)锶〕鲆粋€蘋果給茜菂吃,茜菂摸著蘋果說:“這是什么果子,我沒有見過。”

  常青道:“這是外藩進(jìn)……進(jìn)來的果子,你嘗嘗?!?p>  茜菂嘗了道:“好吃!你怎么不吃一個?”

  常青道:“我不喜歡吃脆果,我們家鄉(xiāng)的果子都是甜軟的,蜜桃、枇杷、楊梅、蜜桔。哎,我給你唱一支我們家鄉(xiāng)的歌子:

  小妹妹打扮好出了門

  樹下遇見情哥哥

  阿妹你提籃兒弄什么

  阿妹臉兒像紅果

  沒看見楊梅兒熟透了

  快快地幫阿妹摘摘好

  回去遲了阿娘罵我

  摘好了楊梅說些悄悄話

  儂別早早想回家

  早早回家睡不著

  阿妹儂休要念哥哥”

  茜菂道:“真好聽!可是這南面的話我有些聽不懂呢,這摘果子,又什么哥哥的,你給我講講你唱的什么故事?”

  常青笑道:“你還小呢,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p>  胤禛見素瑩長身玉立,穿著竹青色五福紋的衣裙,腰間系著青綠二色繡金線的荷包,頸若驕鵝,腰若柔柳。只見她隨手掐下一只嫩條,團(tuán)團(tuán)繞了三圈,打了一個回轉(zhuǎn)結(jié),戴在手上,皓腕翠帶,互彰顏色。這時候聞得后面?zhèn)鱽怼翱︵辍敝?,原來是茜菂正在大嚼蘋果。胤禛回身笑道:“怎么你們二人就自顧自吃了起來,快挑個好的來給姑娘?!?p>  常青便送來兩只果子,胤禛取出方巾擦了又擦,遞給素瑩道:“這是阿駟阿客國翼登州進(jìn)貢來的蘋果,因是家中經(jīng)手,故此送一些與觀中,車中還有,送與姑娘吃吧。”

  素瑩道:“初次相見,怎可亂要公子的東西,我吃一個就好?!?p>  素瑩接過蘋果,用指肚在上面輕輕滑動道:“真是光潤,不忍心吃它呢?!庇谑浅粤艘豢诘溃骸氨仍蹅冞@里的果子要香脆些?!?p>  胤禛又問:“姑娘府上哪里,我可否能送姑娘一程。”

  素瑩道:“我家也在京中,且?guī)Я笋R車,不必勞煩公子了?!?p>  胤禛道:“今天相見恨晚,覺得沒有說夠呢。”

  素瑩道:“聽你說話甚是有趣,只是日盡正午了,你我既然都是道長之客,下回再論吧?!?p>  胤禛問道:“姑娘可是專一研習(xí)道經(jīng)的?”

  素瑩道:“自幼家里請了師傅,學(xué)的都是儒家典籍。道經(jīng)只是粗粗通讀,其中奧義,尚有不能領(lǐng)略之處,文極師傅所答,有時不能甚解?!?p>  胤禛道:“道經(jīng)我也曾參詳,姑娘若是不嫌在下學(xué)識淺陋,或可討論一二?!彼噩摫銌柫藥拙?,胤禛一一解答后說:“道像法相,都有相通之處,可以互為引證?!?p>  素瑩將蜻蜓菱花扇扣在胸前,眼神兒只在胤禛臉上,聽了入了神。

  胤禛突然問道:“姑娘在旗,今年可參選了嗎?”

  素瑩道:“可能落選了,宮里到如今沒有消息,也無賞賜?!?p>  胤禛道:“如此甚好!……哦,我是說,宮里那些公公們,想必有眼無珠,何況‘一入宮門深似海’,還是落選的好。”

  素瑩道:“只是父母十分介意,整日嘮叨不休,故此來這桃源觀遣懷。

  這時候常青過來說道:“公子還是早些回府吧,夫人該念叨了?!?p>  胤禛聽了,有些尷尬,面紅起來。素瑩低頭揉了揉絹?zhàn)樱肷涡Φ溃骸拔壹抑幸苍撚洅炝?,就此別過了。”

  胤禛眼見素瑩登車去了,十分留戀,常青過來笑著說:“爺?shù)难壑樽右惨チ四亍?此虬绲倪€未出閣,爺就娶了如何?”

  胤禛道:“因是頭一回見,剛才沒敢問,再說此事還要汗阿瑪做主。最近聽說皇上因?yàn)樘尤㈡氖虑椴淮蟾吲d,兄弟們都不敢弄這些事了,只有過些時日再說。”

  話說素瑩上了車,茜菂便問:“那位公子是誰,你們怎么說了這么久。”

  素瑩道:“他是個經(jīng)商的,學(xué)問確是不淺,因此與他聊了兩句?!?p>  茜菂道:“老爺夫人不喜歡這些商人,也不教來往?!?p>  素瑩說:“知道了,何況看他的年紀(jì),已經(jīng)有了妻室,只與他做個朋友便是了?!?p>  胤禛打聽到素瑩住處,自此得空便悄悄約素瑩出來,二人頗談得來。胤禛道:“我倒認(rèn)識一位皇族,不過也算是遠(yuǎn)支了。他家是鄭親王的后代,因事奪了爵,如今發(fā)落去寧古塔做將軍了。好在祖上得了一個園子,他覺得兄弟宗族里頭無有可信之人,又因?yàn)槲抑酪恍┝侠韴@子的技藝,且我家中也經(jīng)營樹木湖石,所以臨走的時候托給了我。如今那里面只有一些仆從而已,姑娘可要去看看?”

  素瑩聽到有園子可看,猶豫一回便應(yīng)允了,胤禛將素瑩從布店接了出來,分乘著兩輛車,來到一處院門。胤禛引素瑩下車,素瑩見園門上有一塊匾額,上面寫著:

  風(fēng)煙里御筆

  素瑩問道:“這是哪一位皇上的字?”

  胤禛道:“這是如今皇上的御筆。”

  素瑩看了看笑道:“真是奇怪,怎么你的字倒有幾分像這個呢?”

  胤禛頓了頓道:“你是知道的,因?yàn)槿缃窕噬贤瞥缍洳?,故此京中上上下下都在臨摹董其昌的字體,我也一直在學(xué),也許看起來有些像了?!?p>  素瑩道:“也是,我也會寫這種字的。”

  常青叫開了院門,四人踱步而入,有幾個灑掃的仆從,見他們來了皆不理會。素瑩見迎面長堤迂繞,湖石峭立,細(xì)柳層覆,微風(fēng)拂過,對面的竹橋若隱若現(xiàn),便道:“怪不得叫做‘風(fēng)煙里’,真是太貼切了!”

  四人沿著長堤向北,行至一處港灣,那里停著一只游船。常青問道:“請問主子們可要坐船?”

  素瑩道:“若是坐船,定然誤了許多景致。”

  胤禛道:“我看茜菂倒很想坐船,不如和常青坐船去,這里的船夫是深諳水性的,不必?fù)?dān)憂,再叫個船夫跟著我們就是了——這里是個水園子,還是要小心才是。你們兩個上了船可不要打打鬧鬧的?!?p>  胤禛還沒說完,那兩個已然上了船,常青笑道:“兩位主子只管放心吧,就是用我喂了魚蝦,也要把她先拱上來?!?p>  素瑩道:“快別亂說了,好好看船吧。”

  應(yīng)承之際,船已離了岸,穩(wěn)穩(wěn)向河道中行去。二人沿著長堤行走一段,一時迂回向南,便上了方才所見的拱橋,只見內(nèi)院河道縈繞,亭臺星落,似乎一覽無余。素瑩道:“怪不得這里修拱橋,原來是為了看園子的全景,只是這橋拱似乎有些高了,若是換做九曲橋,或是廊橋亭橋,或是多做幾個拱,該會好看些吧?!?p>  胤禛道:“好看是好看,可就看不了全景了。若是修成廊橋亭橋,也必得修的高大些,才能看到內(nèi)院,只是從進(jìn)門處看起來,就太突兀了,也是不夠秀巧;再說廊橋亭橋要用木料,多拱橋要用石料,算起來,還是竹橋?qū)嵒??!?p>  素瑩笑道:“你果然是個會算賬的?!?p>  胤禛亦笑道:“不算賬怎么行呢?”

  說話間,船已走了過來,只見那兩個正在逗弄水上的野鴨,素瑩道:“看來這里的水禽是養(yǎng)熟了的,也不怕人?!?p>  二人下了橋,只見此處與橋北布置不同,湖石矮闊,水草萋萋,地面漸寬,以各色磚石鋪就吉祥圖樣,間隔點(diǎn)綴著花臺,黃蜂集蜜,翠鳥鳴春。臺上花木各不相同,也不知道有幾座,隱隱向西南延伸而去,似有無窮無盡之感。素瑩沿路觀賞了幾座花臺,有認(rèn)識的,也有不認(rèn)識的。行至岔路,向北有一些園舍,向西是一座石舫聯(lián)結(jié)對岸,向南現(xiàn)出曲橋茅亭。胤禛道:“其實(shí)這個園子雖然看起來一覽無余,內(nèi)里卻變化多端,只走一條路是游不完的,我是來了數(shù)次才弄明白的。此處就是岔路口了,不知道姑娘喜歡什么樣的景致,我好想想,怎樣走可以都看到。”

  素瑩道:“何須都要看到呢,那得花費(fèi)多少時候,你只撿你看著好的地方游一圈就出來?!?p>  胤禛笑道:“那我們先去紅豆院吧,其實(shí)每個園子,都沒有十全十美的,有些地方,不去也不可惜?!?p>  說著帶素瑩向北進(jìn)了月洞門,素瑩見此處十分小巧幽靜。奇石堆苔,古樹環(huán)枝,圍繞著一方小小的池塘,藤蘿垂波,清泉吐珠。修竹蘭草,點(diǎn)綴在小園四角,池邊有一洞山高聳,上面修著木閣。素瑩道:“這里真是修的巧妙,雖然狹小卻該有的都有了,景色又不堆疊。”

  素瑩仰頭去看那閣子,只見書著一副對聯(lián):

  鸚鵡啄殘紅豆粒,鳳凰棲老碧桐枝

  胤禛道:“可以上去的?!闭f著便踱進(jìn)洞去。

  素瑩正在猶豫尋路,只見胤禛已出了洞,正在半空的石級之上回身察看。原來梯在洞中,只此一條道兒可以登上去。素瑩只得笑道:“竟從未見過如此小的石洞,又修的刁鉆古怪的,看不出來只有幾步路就能出去?!?p>  二人上了木閣,這里雖小,竟有一面墻都是書架。素瑩道:“看來園主人也是學(xué)問不淺,就說這一幅對聯(lián),一寫此園小巧之美,二寫主人好書之志,也只有明白人才能領(lǐng)略?!?p>  素瑩掃了一遍書名,便去倚坐著美人靠,俯看池塘的景致。胤禛笑道:“姑娘為何不撿一本出來看看,莫非是因?yàn)橛行┡f了?”

  素瑩回身道:“讀書哪里在于新舊,越是舊的反越難得,只是這些書,我都看過?!?p>  胤禛道:“我卻不信。”

  素瑩道:“不信就憑你挑出來問?!?p>  胤禛找了一本中等難度的,說了書名,素瑩便說出是寫什么的,以及此書優(yōu)劣之處,又將記得的句子說了幾個,胤禛十分驚訝。

  素瑩道:“我們快走吧,也不知道他們的船到哪里了?!?p>  于是二人出了小園,穿過石舫,登上高坡,領(lǐng)略萬壑松風(fēng),果見船只已行至山下水面,那兩個人在船中向上招手兒。胤禛于是帶素瑩沿著北坡下山,漸漸又成平窄之堤,堤之盡頭,是一座九曲石橋,連著西北岸的煮石軒。東岸的蒸云閣、濯月樓、洗泉廳,隨著水岸曲折,或半藏于林木,或全露于湖沿。素瑩笑道:“蒸云濯月也就算了,連石頭泉水也要洗啊煮啊的,這就怪了?!?p>  胤禛道:“其實(shí)這個園子最早是米萬鐘修的,起這樣的名字也不奇怪?!?p>  素瑩道:“難怪如此,這倒貼合他的心性,怪不得這里的蓮花全都是白色的?!?p>  二人越過曲橋,賞了奇石,便至軒后,只見一對兒聯(lián)珠樓,矗立在此。踱進(jìn)樓里,這里竟有一處活泉。素瑩笑道:“米萬鐘真有趣,連這么一眼泉,也要蓋座樓裝起來?!?p>  胤禛尋來兩個茶杯,二人飲泉水解渴,素瑩喝了幾口問道:“方才從外面看是兩座樓相連,這里面為何不見有門相通呢?”

  胤禛道:“這就是米萬鐘的稀奇之處了,要從二層過去?!?p>  一會兒兩人放下茶盞,走上樓梯,只見二層亦是休憩之處,可以觀畫撫琴。果有一扇門通過去,那邊是納涼之處,又有一架梯子可以下去,此處陳列著石屏石硯。如是方出了這里,素瑩道:“七拐八拐,真是園如其人,等你將來做了土豪,修個園子,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兒?!?p>  胤禛笑道:“豪是說不定有,土是絕無可能的。到時候還指望姑娘時時游玩呢,若是做的土了,豈不是白白惹姑娘笑話?!?p>  素瑩紅了臉,胤禛忙道:“這外面是園子里蓮花最多的地方,算是一處勝景,不可錯過了?!倍穗x了聯(lián)珠樓,在山石間走了一段,見一蔦蘿門,門上一側(cè)穿著梅花形的木牌,共是七塊,上書一聯(lián):

  菡萏花開菩薩面

  素瑩就問道:“怎么只有上聯(lián)?”

  胤禛笑道:“聽說這里每有客人來,總會這樣問,這也是園中一處伏筆,等快出園子的時候,你就知道了?!?p>  二人穿過蔦蘿門,果見淺綠荷葉鋪滿池面,瑩白蓮花嬌臥水上,微風(fēng)輕起,香結(jié)衣衫。有竹橋蜿蜒向西,西岸上有幾只仙鶴,正在竹林間閑步。這邊岸上有一塊白石,鐫刻著“太乙勝境”。

  素瑩贊嘆不已:“這些蓮花好生端莊安靜,倒像一個個玉雕燭臺,此處顏色,真有仙家風(fēng)格?!?p>  二人觀賞一回,胤禛道:“此處已到盡頭,再折回東南有一個小島,名為松垛,也很漂亮,我們賞過哪里,就可以回到大門了。”

  于是沿著長堤向東南行走,此處水面寬闊,游船正在水中從容行駛,常青和茜菂正在喂魚。長堤盡頭,有一座形狀奇特的橋,用千年松根做成,形若虬(qiu)龍,密密擰在一起,橋面凹凸不平。素瑩正在猶豫,胤禛遞過來扇袋兒道:“姑娘抓緊這扇子袋?!焙竺娲蛞驳溃骸安淮蚓o的,這里看著不平,其實(shí)一點(diǎn)兒也不滑的,橋面也寬,小姐只管放心走吧?!?p>  素瑩依舊抓住扇袋兒,隨胤禛過了橋,島上是一間苗圃,只見門側(cè)有七片木板,油成綠色,做出芭蕉葉的形狀,上書:

  芭蕉葉展夜叉身

  素瑩笑道:“原來在這里?!?p>  胤禛道:“總算考住你了,這兩句可是唐詩呢?!?p>  素瑩道:“唐詩卷本甚多,又有許多散軼(yi)了,流落民間,一個人哪能全都得見呢?只是如此一想,芭蕉張牙舞爪的,倒真是有些像夜叉呢?!?p>  胤禛道:“尤其是晚上的時候,書齋外面種一棵芭蕉,真是有些滲人呢。其實(shí)這首詩流傳至今,已經(jīng)有了佛家禪語的意味。大千世界,皆是幻境,一朵蓮花,有人比作美人兒,有人比作菩薩面;一樹芭蕉,有人比作書頁兒,有人視作夜叉鬼。這都是幻象,其實(shí)是人們心里的動念而已。”

  素瑩見這里的花木亦有露天種植的,亦有種在小房子里的。羅漢松下有竹制的桌椅,桌上繪著棋盤,桌下藏著棋子,二人坐下休息,取出扇子搖風(fēng)。

  胤禛道:“你看這里幾棵南方的棕竹、芭蕉,這可是十分精貴的,冬天還要挖出來包裹好,到房子里越冬去?!?p>  素瑩笑道:“這可就要費(fèi)錢了。”

  胤禛道:“這錢是一定要花的,一樹芭蕉,能引出主人多少詩意來。對了,我看你的絹扇上面寫了一首詩,是什么?”

  素瑩將扇子遞給他,順手也將他的扇袋兒拿過來打開細(xì)瞧。胤禛見扇面上是細(xì)小的楷體,字如蘭花,舒卷有度:

  一葉長江帶歌流,赤壁遺石冷千秋,江樹渚月惜二喬,雪浪皓波追王侯。

  逝者如風(fēng)永逍遙,后人擔(dān)憂各不同,

  胤禛道:“這一首……難道是姑娘寫的?”

  素瑩道:“正是我寫的,只是結(jié)句想了幾次,總是沒有氣勢,故此空者。到底我是個女子,又沒有什么雄心壯志,寫出來總是軟綿綿的不像。”

  胤禛道:“前面的就有些氣勢了,不似女兒家手筆,結(jié)句就……交給我好了。古來詠赤壁故事極多,要以蘇東坡的《赤壁賦》為上……‘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胤禛、素瑩:“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p>  二人詠罷,不由相視一笑,胤禛道:“以小見大,以須臾對無窮,真是惹人猜想,天地古今,到底是什么呢?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只是匆匆一過,什么也留不下?!?p>  素瑩道:“晚上對著月亮,再想想這幾句話,可真是要瘋魔了呢……古今辭賦,我最愛‘滕王閣序’,可謂字字珠璣,句句濃粹。”

  胤禛笑著反駁道:“你們女孩兒家,自然喜歡華麗辭章,以為絕妙,其實(shí)文章的第一要義,乃是崇圣導(dǎo)學(xué),滌蕩天下讀書人之胸懷。要以此論,自然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為上了,比如‘滕王閣序’,篇中抱怨時運(yùn)不濟(jì),自憐自愛之語居多,以唐高宗比擬楚懷王,實(shí)為大不敬也,再觀此人‘斗雞’之賦,便知道朝廷為什么不用他了?!?p>  素瑩道:“辭賦與人之品性,大都互相映襯,先觀其人,再品其詞,猶如朝廷用人,先定其忠,再用其才。我等小民百姓,卻不曾考量這許多,所以柳永之詞,一樣得以廣傳,只因的確寫的出色?!?p>  兩人離了小島向南一轉(zhuǎn),就看到入園時所見的茅亭浮于水上,前面依舊是高大的花臺,錯落延伸。胤禛道:“今日所游,雖是園中精華所在,可惜有一半沒有走到,改天姑娘若得閑,好歹再來逛逛?!?p>  素瑩道:“哪有那么容易,再說吧。聽說如今的達(dá)官貴人們修園子,都要修寺廟或是道觀,這里面可有?”

  胤禛道:“這里沒有,聽說這里和米萬鐘當(dāng)年所修的,也無大的改動,全是舊時風(fēng)貌呢。這里是個水園子,恐怕是地方不夠,所以沒有添佛寺道觀。再說佛道渡人有限,世間有人循善,也有人作惡。道學(xué)更加高深莫測,凡人了解的少,如今反倒信佛者居多,可是信佛之人一味避世,意圖來生。依我看若要世間人人樂業(yè)少爭,緊要的還需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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