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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夢

第四一回 八福晉醋浸五娥眉 和娘娘對解千字文

紫垣夢 紫竹弄雨 7428 2019-09-26 20:59:16

  和妃心知繁泠禍近,卻礙于身份,不能勸阻,又思這夫婦二人這幾年來對雍正實在是百般刁難,也是可恨。一天晚間批折子時,卻不見雍正前來,等了好久,卻見太監(jiān)送了進來,已經(jīng)喝的半醉。和妃忙叫宮女準(zhǔn)備蜂蜜、桑葚,又去藥房尋來黃絲郁金片,又準(zhǔn)備香料溫水等擦額。

  雍正酡顏未醒,依舊要與他舅舅拼酒,和妃問太監(jiān)道:“難道佟大人也醉了?”

  太監(jiān)回道:“佟大人喝的更醉,已經(jīng)安置在宮里歇下了?!?p>  和妃笑道:“胃囊有限,為何個個定要像填江灌海一般,此刻真是‘肥鵝若肉山傾倒’也?!?p>  雍正道:“你如此夸我,應(yīng)該同你再喝?!?p>  和妃道:“我可是不成的,叫來耿格格同你再喝吧。再說今晚這么多奏折,難道要我一個人批不成?”

  雍正道:“如今寫不得字?!焙湾溃骸白砹瞬乓獙?,說不定又是一篇《蘭亭序》也未可知?!?p>  雍正道:“說的什么?定然不是好話,待我回頭與你細(xì)算?!?p>  和妃令太監(jiān)將雍正搬到木樨枕上,自與宮女等在一旁照顧。

  一天弘時與弘歷散了早課,二人走出來,一面討論經(jīng)學(xué)要義。俄爾弘時對弘歷說道:“你先回罷,此刻我要與八叔去他的別苑一游?!?p>  弘歷見早朝已散,胤禩遠(yuǎn)遠(yuǎn)地在那邊招手,便對弘時說:“聽聞八叔每每在政務(wù)中,與汗阿瑪意見相左,兄長還是不要去了罷,以免汗阿瑪知道了不高興,不如和祿叔學(xué)火器,和禧叔學(xué)騎射,倒不會有什么是非?!?p>  弘時道:“朝政之事,汗阿瑪不教我等插手,只是聽說八叔的意見,大家都是心服口服,汗阿瑪未免惹人太多?!?p>  弘歷道:“既然汗阿瑪不喜歡我等過問朝政,還是不要議論倒好。兄長還是理應(yīng)多多與父親親近才是?!?p>  弘時道:“汗阿瑪政務(wù)繁忙,那里顧到我們,見師傅倒比見汗阿瑪要多。八叔交往許多高人逸士,我還是去他那里叨擾片刻吧?!焙霘v聽了,有些羨慕,又怕汗阿瑪發(fā)火,便沒有跟了去。

  品膳之時,雍正見菜有四式:乳鴿一品,旁邊卻堆疊著莼菜;鰣魚一汪,浮著切開的櫻桃;一只小小的荸薺充作人臉,頂著一叢龍井,蠶豆堆成蓑衣狀,擺著一根芫荽;蜀芹與銀杏擺盤。

  雍正道:“這也能活(huo)在一起,能好吃么?這一盤子我知道,‘獨釣寒江雪’,是嗎?”

  和妃道:“非也非也,若是獨釣寒江雪,那帽子上,蓑衣上都是白的才對,待我一一道來,這第一樣叫做‘西塞山前白鷺飛’……”

  雍正聽了,只好用膳巾掌住笑,一會兒道:“你這雨點子也太大了些吧,為何不用雪豆?倒不苦?!?p>  和妃笑道:“酸則運血,苦則驅(qū)毒,你要多吃才是?!?p>  雍正嘗了道:“上回逼著我吃蓮心,這回又要騙我吃銀杏了。御廚今天一定被你折磨了一番,傳諭賞賜吧。”

  晚間和妃將床屜內(nèi)的書籍,取出幾本看過的,放回架子上面,又尋了幾本放進床屜。和妃打開一本,看了一會,突然匿笑一聲,雍正笑道:“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和妃道:“真不知道該不該看?!?p>  雍正道:“我又不禁著你,你只管看吧?!焙湾七^書與雍正,卻是《明代詩注》,這一頁寫到:

  題宮女圖高啟

  女奴扶醉踏蒼苔,西園侍宴明月白,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

  昭陽宮張尚禮

  露冷猶抱玉琴橫不見宣召已三更夢中正得君王寵,卻被黃鸝叫一聲

  后面批注云此二首,皆入文字之禍,為明太祖所誅。

  和妃笑道:“第一首,似有偷香竊玉之意,自然犯了忌諱,若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笑朱元璋是小犬了。第二首,居然臆窺宮妃,實在作死,這兩個人放著好好的御史編修不做,做這些描摹女兒情態(tài)的詩,又遇上朱元璋那樣暴虐之人,豈不是自尋死路嗎??蓢@高啟也有‘雪滿山中佳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這樣的佳句?!?p>  雍正看了一遍,道:“別說是遇到朱元璋了,就是遇到我,也不能輕饒他們,教他們知道宮里的事豈是朝臣可以寫入詩句的?!?p>  和妃道:“此二人不一定寫的就是明宮?!?p>  雍正道:“他們寫誰的后宮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讀了此詩的人,都以為是明宮之事,此為罪也?!?p>  雍正又暗遣自己得意的官員,搜尋允禩的罪狀。于是尚之順跑來密奏道:“臣查到蘇州織造李煦,花幾千兩銀子買了五個蘇州女子送給廉親王,還送了幾萬銀子給廉親王。廉親王每去江南交好南方士族,一應(yīng)行走供應(yīng),都是李煦承擔(dān)?!?p>  雍正問道:“你可查實清楚,這五個女子可在老八府上,人人都知道八福晉是個醋壇子,如何容得下?!?p>  尚之順道:“臣已暗暗查清,這五個女子,安置在胤禩的一處別苑,想必八福晉并不知曉。如今既然錘實廉親王結(jié)買人心,受人財物,臣明日可以在朝會上參奏出來,讓眾人聽聽?!?p>  雍正笑道:“人人都說八福晉是玉面羅煞,原來也有看不住的時候……先不忙參他。此乃家事,自然應(yīng)該先知會福晉。正好你是內(nèi)務(wù)府的,明天可以去府里找福晉再落實一番。我這就擬旨給你。”

  尚之順聽到雍正要自己去找雌虎捋須,心中難免忐忑,為表忠心,只好勇往直前。于是帶著諭旨來胤禩府中尋事。道是有旨訊問福晉,關(guān)乎官員私賄之事,不得隱瞞。繁泠于正堂升坐,侍女?dāng)[了桃之夭夭的絲繡屏風(fēng)。

  尚之順道:“臣奉皇上旨意詢問廉親王妃,廉親王接受蘇州織造李煦私自送來的五名蘇州籍女子,可有此事,女子現(xiàn)在何處。此事李煦已經(jīng)奏秉,特來與王妃對詞,定要查實清楚。”

  屏風(fēng)里半天沒有聲音,尚之順?biāo)芈劮便鲭y以對付,是以不敢吱聲。只是偷偷看看屏風(fēng),目盡之處,只是模糊一片,見不到繁泠美色。

  突然繁泠笑了一聲道:“我想了半天,想起來了,這是什么大事,也值得皇上特特地派人來問。這五個女子,實在是我買了獻與八爺?shù)?,我府中事?wù)繁多,早已忘了此事了?!?p>  尚之順問道:“可是經(jīng)臣查證,王府并沒有給付買身銀子。”

  繁泠想了想道:“獻與八爺?shù)?,我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倘或八爺不喜歡如何是好,所以與賣家商定,貨到付款?!?p>  尚之順問道:“如今人已經(jīng)到了,怎么不見府中付款?”

  繁泠笑道:“八爺說了,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加起來,也比不上我。八爺好賴看不上,我也無可奈何,正在聯(lián)系賣家商議退貨事宜,誰知竟被小人參奏,真是千防萬防,小人難防?!?p>  尚之順聽到繁泠罵自己,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問道:“這些女子,明明已被廉親王收納,如何還能退回去?”

  繁泠道:“這些女子,既然可以買賣,想必用不著守什么道德貞節(jié),而且曾被八爺試用,回去自然身價倍增。我堂堂廉親王府,退貨還需要理由嗎?至多出些損耗之銀,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p>  尚之順聽了暗暗叫苦,心說若遇到這樣的無良買家,這生意不做也罷。轉(zhuǎn)而又道:“若事情真如王妃所說,此五名女子,為何不在府中,臣已查證,她們在廉親王西郊別苑‘呈色居’里,似乎不合常禮?!?p>  繁泠聽了,銀牙暗切,她身上是一件墨黛睡蓮的罩袍,胸前有一件外邦所貢的胸針,那紫珠人魚似是在睡蓮間游弋(yi),又似目光詭異妖氣暗隱。繁泠將一塊淡青色的帕子,就要擰碎……一時依舊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可是京中出了名的‘醋壇子’,放在西郊,也是‘眼不見為浄’?!?p>  尚之順半天無話可說,繁泠高聲快語道:“回去告訴你那抄抄皇帝,不要再‘撿個紡錘,就當(dāng)槍使’。從來都是先定罪,后關(guān)人,如今無緣無故,將王爺羈押在朝中,然后才無中生有,拿捏罪名。如此心急的話,還是先找個周興要緊,派個草包過來,也是自取其辱。”

  尚之順聽了,想這個女人果然厲害,如今反守為攻,自己難以招架,于是面紅耳赤,不敢久留。跑到雍正跟前,怕惹怒雍正,自己受水,便掐頭去尾,隱去那些大不敬的話語,雍正聽了,依舊憤怒,道:“這個女人一貫切詞狡辯,動惑朝議,喜歡到宮中搬弄是非,比胤禩更加可惡,汗阿瑪當(dāng)年就說她是禍婦。我已經(jīng)令皇后對她多番開導(dǎo),誰知道她依舊油鹽不進,有這個女人在,我與胤禩斷無和好的可能!”

  這一日和妃與綠荷在御苑中賞游,看到宮娥正陪著福惠在樹蔭下背書。和妃見?;莘蹔y玉琢,便戀戀不舍地抱住。

  綠荷拿了福惠的書,念道:“‘天地元黃,宇宙洪荒’,這不是娘娘寫了裱在墻上的嗎,只是娘娘寫的像一幅竹子畫,和這個不一樣?!?p>  和妃問福惠道:“學(xué)到哪里了?”

  ?;荼车溃骸把汩T紫塞……雁門紫塞……”

  和妃微笑道:“其實這些東西是不用背的,最主要的是明白意思。雁門紫塞,雞田赤城,雁門對應(yīng)雞田,紫塞對應(yīng)赤城,這四個地方是邊塞風(fēng)光,雁門關(guān),大雁要從高山的縫隙飛過,可見有多高了。紫塞是嘉峪關(guān),因為那里的山石是紫色的。雞田是西邊最古老的驛站,赤城是天臺山的主峰,它浮在云海里面,像一座紅色的城池。

  昆池碣石,巨野洞庭,這四個地方是湖澤風(fēng)光,云南的昆池和湖北的洞庭是一對,因為風(fēng)光無限,所以總是被歷朝的皇帝拿來仿照。漢武帝在‘上林苑’里面,開鑿了昆明池,你汗阿瑪在圓明園里面修的‘上下天光’,就是比擬的洞庭湖。碣石和巨野,都和曹孟德有關(guān),他登臨碣石,寫下《觀滄?!?,在巨野設(shè)下伏兵,大敗前來偷襲的呂布?!?p>  和妃停下來,?;荼隳畹溃骸把汩T紫塞,雞田赤城,昆池碣石,巨野洞庭?!?p>  和妃驚訝他小小年紀(jì),記憶已是不凡。?;莸溃骸昂湍锬?,你教我讀書可好?”

  和妃不由愣了,想起自己和雍正的孩子,若是長大,也有十來歲了,若自己親自教授,想必書辭定是聰明不凡。這時候綠荷笑著說:“?;菔腔屎竽锬锏拿?,須臾不離的,哪會讓別人教呢?”

  和妃頓時醒悟,福惠在此,皇后必定不遠(yuǎn),此刻瓜田李下,應(yīng)當(dāng)速速離開才是。便在?;菽樕嫌H了一下說:“你汗阿瑪為你選的師傅,可是比我好多了,你學(xué)的已經(jīng)很好了?!闭f著便與福惠作別,帶了綠荷走開。

  剛走到一處夾道,果然皇后的鳳輦行了過來。只見皇后身著明黃地藍(lán)葉白牡丹的常服,發(fā)盤壓絲嵌寶仙樂棲鸞華勝,耳系花絲垂珠,黃燦燦若天車捧月,耀人眼目。

  皇后與和妃自來不大相親,定省之時不過是例行的幾句而已,平常見面也都是行禮之后冷冷而過,和妃于是屈膝施禮,皇后也不理會。

  待皇后鳳輦過去,和妃正欲走時,皇后在上面扭過頭來道:“這是寧妃娘娘嗎?我還誤認(rèn)作一位太妃了,正在想如何行禮呢,這一愣神,險些耽誤了禮數(shù)呢。”

  和妃聽了有些生氣,轉(zhuǎn)念想皇后不是記仇之人,刺刺她倒也無妨,于是道:“這宮中禮數(shù)是不甚周全,皇后何不依照《周禮》重新制定一番?就是又要去翻書,可是難了?!?p>  見皇后臉上變色,和妃不待她反應(yīng),便說“《禮記》有云,‘勿不敬,嚴(yán)若思,安定辭?!丝涛覀冞@樣說話,已經(jīng)是禮數(shù)不周了,失敬,失敬,我這就要回宮反省,就此別過?!闭f著施禮去了。

  皇后氣道:“以為自己讀過兩本書,就在這里唬人。”

  旁邊的宮女趕緊勸道:“娘娘,?;菰谀沁呎惺帜?,這沉香飲也該趁熱喂了才是?!?p>  皇后見了?;荩r將不快拋到九里云外,便下輦?cè)ケА?p>  雍正回到宮里,見和妃穿著鳳蝶夜合花圍邊的墨色里衣,坐在被里拿著一本書,似在丟盹。見皇帝來,忙下到腳踏之上為他解去碧玉盤螭帶扣,缷下滿地風(fēng)云龍緞外衣,問道:“以為你去了別處,我都快睡著了呢,批完奏折,你又去了哪里?”

  雍正道:“六部有了缺員,一時不能拿定人選,我于是去翻他們從前的折子,看其建言建策有無可取之處?!?p>  和妃道:“那為什么不叫上我?guī)湍阋黄鹂茨兀俊?p>  雍正道:“你平時于用人之處總不大留心,還是我親自考量方是。如今朝中又有些怨言,說我提拔的都是藩邸舊人,貶損的都是宿怨仇敵,近來允祿成親分府,恰恰莊親王無后,我便叫允祿襲了他的爵位財物——雖則密妃娘娘幾番推辭,也要還了這個情才是,他們又嫌我對允祿偏心。說起來簡直豈有此理,我身為皇帝,難道升降官員,降恩弟弟,也要他們在一旁指手畫腳不成?唉……故此如今選人,也必要謹(jǐn)慎才是。”

  和妃嘆道:“如此辛苦,還落埋怨,大清皇帝做不得。”

  雍正對和妃道:“有些冷啊?!?p>  和妃道:“今年冷的早些,你如今也要保暖才是,怎么里面還穿單的。怪我應(yīng)當(dāng)給你把夾棉里衣早些找出來才是,我現(xiàn)在給你取出來換上?!?p>  雍正攔道:“別再凍著你了?!庇谑菗u起掐絲琺瑯的鈴兒,進來一個青杏,聽了吩咐,從那邊四件柜匣子里面尋出衣服來,雍正便令她出去囑咐外邊給夾磚里面添火。

  和妃跪在炕上,給雍正換著里衣。雍正贊道:“青杏,青杏,也有幾分熟了。”

  和妃聽了,臉上作酸,又怕凍著,勉強給穿上袖子,也不系帶子,倒下裝睡。

  雍正自己系了帶子,附耳道:“卿每到酸氣壅腔之時,便有妙語如珠,我最愛聽?!?p>  和妃轉(zhuǎn)過來道:“妾身如今才不會吃醋呢,一則吃不過來,二則年紀(jì)大了,吃醋與脾胃不合?!?p>  雍正念道:“人為絲輕不忍折,”

  和妃道:“鶯欺枝老肆意凌?!闭f完以被覆面笑起來。

  雍正扯著她的被子笑道:“這一句今天解不清是不能夠睡的。”

  和妃起身道:“我只不過隨口一說,此時‘漏斷人初靜’,若再考證起來,豈不耽擱你休息,我還是去東邊炕上吧?!?p>  雍正道:“我只不過借你的枕頭一用,你跑了作甚?如今又不是年輕氣盛之時,這點定力我還是有的?!?p>  和妃道:“妾身可沒有皇上這般定力,一會兒恐怕驚擾皇上,不僅枕頭,這一套都留給你好了。”于是服侍雍正睡好,披上外罩擎了燈盤自去東邊歇下。

  次日二人正在“怡情書史”處閑話,常青卻報戴鐸求見,雍正道:“你小子腦袋如今也長夠了,受了人家?guī)讉€錢?竟敢自行做主帶他來見我?!?p>  常青跪下道:“小的天天受皇上和娘娘教育,哪里敢收一文,只是從前在王府也是認(rèn)識的,如今他說要‘面呈心肺’,小的實在不忍心拒絕?!?p>  和妃忙道:“常青是皇上使慣了的,斷斷不敢做這樣的事,皇上若是不想見,就讓他出去聽候發(fā)落吧?!?p>  雍正道:“既然來了,我倒要和他說清楚?!?p>  于是常青便退下了,和妃隱入“赤帝子”的屏風(fēng)后面。

  戴鐸進來泣道:“臣的一片忠心,縱死不改初衷,不管皇上如何治罪,臣領(lǐng)受絕不敢有半點怨恨,只望皇上知道,臣與年羹堯毫無干系?!闭f著遞上一份書折。

  雍正看罷,扔在戴鐸頭上,和妃聽到“通”的一聲,不知道外邊什么緣故,便細(xì)細(xì)聽起來。

  雍正道:“你自以為是個聰明的,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獲罪,我且問你,你和年羹堯兩個,時而相互詆毀,時而相互吹捧,其中有何奧妙?在我看來,定是相互勾連不妥后懷恨在心,是以前后相異,你們何人能瞞過我去?”

  戴鐸道:“是那年羹堯見臣是皇上親派,是以先時對臣禮讓三分,后來臣見他言行無狀,勸誡過他幾回,他害怕臣告訴皇上,這才惡人先告狀,對臣加以詆毀啊。”

  雍正道:“小人總是如此,口口聲聲說別人是惡人,你之行徑也是十惡不赦,不次于年羹堯。我再問你,你以為自己念了幾本書,就要充作劉伯溫之流,將與我的往來書信,在年羹堯跟前張揚夸耀,這事看你如何抵賴!”

  戴鐸道:“皆因年羹堯目中無人,臣才在他面前略提一提,好教他不敢輕視與我?!?p>  雍正道:“一派胡言!年羹堯在奏折里面寫的清清楚楚,你想位極人臣,青史垂名光宗耀祖不是?你還說自己一言定乾坤不是?你還說我所行之事,無不依你之妙策,卻將你發(fā)配西錘,叫他也要小心著些,可有此事?這都是你自己作死,倒怨誰來?”

  戴鐸道:“臣言語不謹(jǐn),行事昏聵,難逃皇上巨眼。還請皇上看在臣曾經(jīng)為皇上謀心謀力,容臣辯解。臣所挪借的錢糧幾十萬,實在是當(dāng)年發(fā)賞兵丁,以備與十四爺抗衡所用。且年羹堯身負(fù)謀反大罪,說臣是年羹堯一黨,臣是萬萬不敢???”

  雍正道:“我向在藩邸,從未希翼大位,人人都知道我是世外閑人,何曾與他們爭斗過?不知你所謂為我謀心謀力,此話從何說起?先皇將大寶傳我,乃是名正言順,何談抗衡一戍邊之貝子。這都是你揚名心切,膽大妄為,還想敗壞我之名聲。我寬宏大量,除你之外,家小不再論罪,已是仁至義盡,你還有何面目多言。你既然自比劉伯溫,就應(yīng)該早就看出年羹堯的好歹來,還敢和他混在一起,如今即便你想撇清,眾人如何肯信?”

  戴鐸辯道:“臣去西北軍中效力,是按皇上的旨意……”

  雍正道:“住口!還敢狡辯,我發(fā)你去軍前效力之時,你大可以退隱江湖,一走了之,你可曾推辭過呀?”

  戴鐸心死而去,雍正不見和妃出來,便繞到屏風(fēng)后面去,只見和妃正拿著一本書冊發(fā)呆。

  雍正問道:“怎地你的臉色如此煞白?”

  和妃道:“想是屏風(fēng)后面有些冷罷?!?p>  雍正笑道:“屏風(fēng)后面還冷?對了,先時與年羹堯來往的密折,以及從他家里頭又尋到的書信等等,你整理封鎖起來,不可再讓人看到?!?p>  和妃連忙應(yīng)承。

  這一日和妃道:“我看奏折里面一些小事,皇上也不必一概知之,可以發(fā)給議政處去辦,皇上有余力,一來可以提綱挈領(lǐng),將大事辦的更好,二來免去一些思慮,于調(diào)養(yǎng)身心有利?!?p>  雍正道:“分事便是分權(quán),我如此兢兢業(yè)業(yè),料定他們再不敢糊弄與我?!?p>  和妃道:“賤妾有一事不明白,前明沒有宰相,那些昏君正德,嘉靖,萬歷,就沒怎么好好上朝,所有軍國大事,都是內(nèi)閣六部去做,明朝國祚三百年,在歷代算是長的,這又如何解釋?”

  雍正拿起朱筆,走到和妃跟前,敲了敲她艾綠團龍罩袍的前襟道:“你這心里面又胡思亂想了,要是汗阿瑪在時,你這舌頭可就保不住了,我大清自然是國祚更長的。你這人書讀到一知半解,就妄下定論,有關(guān)正德、嘉靖,我朝立傳之時,多述其昏,少述其精,其實此二人昏而不庸,馭下之術(shù)在皇帝里面算是強的。

  只是他們貪圖清閑,只以囊收天下供奉為要,不顧民生潦倒,任用奸臣理事,放任黨派謀私,終致禍亂朝政,故此有人說‘明亡于嘉靖’。天下大事,略微一懶惰,就要假手與人,非我所愿也;有些事需要乾綱獨斷,若是交給眾人,你一句我一句,他們私心作祟起來,何時能辦成?所謂“言官亂政,清流誤國”便是此意;且你以舊時形制應(yīng)對今日的局勢,本身就是刻舟求劍。”

  和妃笑道:“臣妾魯鈍之至,還望皇上多加教誨。推薦官員的折子,已經(jīng)按照被薦之人現(xiàn)任的官職分別匯合抄錄了,后面加注了該人的長處和舉薦之人,只是其中有一份特別的,須請皇上過目?!?p>  雍正打開見是:

  護軍參領(lǐng)奴才朗坤謹(jǐn)奏:

  圣主洞見如

  太陽普照四方,奴才寸目無識如燭火之微,奴才伏思智慧如諸葛亮,尚有錯用馬謖

  以致街亭之?dāng)。抛詥柌患叭f一,故不敢隨意舉薦,為此謹(jǐn)奏。

  雍正道:“一派胡言!”

  和妃道:“我想這個人大概是心有疑慮吧,皇上令六部郎官以上、八旗參領(lǐng)以上每人必得推薦一人,或是自薦。妾的弟妹近來探視之時,便拐彎抹角地問過此事。外面的人,似乎不大相信皇上所說的‘舉賢不避親’呢。我便對她說,怎么連皇上的話都不信呢,只管照做就是了,弟弟便推薦了我的一個遠(yuǎn)房舅舅。”

  雍正道:“這都是年羹堯、隆科多、胤禩他們只顧著任用私人所致,年羹堯伏罪之后,舅舅將年羹堯那些用人的利市全都收歸已有,再加上胤禩的私黨也不少,以致于堵塞卓異之人進身之路,大家竟然覺得除了交結(jié)他們自己便無路可走了。”

  雍正批到:

  太陽普照四方,故一眾蠟燭皆可高枕無用乎?

  爾自謂看過數(shù)行《三國志》,便可于君前賣弄乎?

  諸葛亮用人盈千,唯錯用一馬謖,爾便謂其識人無術(shù)乎?

  爾借諸葛亮斬馬謖之事替年羹堯抱屈乎?

  抑或朕廣開官途,有礙爾現(xiàn)今主子黨羽乎?

  著明白回奏!

  和妃看了,哭笑不得,暗想雍正如今每遇一人或一事不妥,總能引申出涵義多多。這個自尋倒楣的朗坤,你隨眾人之樣,舉薦一人,能有何難?偏要如此別出心裁,這下好了,雍正必要尋根問底,將他歸入某一黨不可。大概是之前雍正令大家謹(jǐn)慎舉薦,若將來貨不對板,還要問責(zé),此人便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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