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奇和杰西同時看著她。
她對都奇說?!澳慊厝ヒ惶耍睃c給我送些換洗的衣服過來,還有晚飯,你知道我從來吃不慣外面的飯菜?!?p> 都奇卻一臉擔(dān)心的看著她,猶豫的說?!奥逦?,你每晚都要按時睡覺,要不今晚還是你回去吧,我留下?!?p> 洛西搖頭,平靜的說。“她現(xiàn)在這樣我怎么睡得著,你先回去吧,畢竟我跟她的生活還需要你照顧?!?p> 都奇仍是放心不下,可也知道這位二小姐打小的脾氣,況且她也說得在理,無奈,只得隨了她的意。
都奇離開后,洛西來到了洛依的特護(hù)病房,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想著昨天她還用惡作劇作弄自己,僅僅不過一夜,就成了這樣,這個事實,一時她是接受不了的。
她很想叫醒她問問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是她知道這不可能。
病房里很靜,只有床頭邊上放著的為了觀察洛依生命體征的儀器“滴滴”的響著,她便突然想起了手機(jī),可是拿出手機(jī)翻出通訊錄里那個只有一個數(shù)字為標(biāo)記的號碼,她猶豫著遲遲沒有撥出去,最后卻是撥通了都奇的號碼。
“洛西,洛依出什么事了嗎?”手機(jī)那端,都奇語氣緊張的問道。
洛西愣了愣,腦子里蒙了半天才說?!芭叮瑳]事。”她心里還在打結(jié),若非迫于洛依現(xiàn)在的情形,她實在是不愿給那個人打電話的。
“那就好?!倍计嫠闪艘豢跉?,又不忘叮囑道?!奥逦鳎阋矂e太擔(dān)心了,忙了一天,先好好休息吧,我回去做好飯就送過來?!?p> “都奇,你能不能給他打個電話?”她急急忙忙且又揣著點小心虛的說完這番話,請求抑或要求,連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只是仿佛完成了一項多么重大而艱巨的任務(wù)似的,心里如釋重負(fù)的感到輕松。
都奇那頭也靜默了會兒,她說?!奥逦?,其實你可以試著自己給他打電話,他……”
“我不想和他說話。”洛西打斷都奇的話,神情慍怒,她郁悶,后悔自己就不該對都奇提起這個。
掛斷電話以后,又看著病床上的洛依,她才慢慢從剛才那通電話中平心靜氣下來。
“說起來,雖然我倆是同時出生的雙胞胎,可是我卻一直因為我們長得不像而不肯叫你一聲姐姐,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埋怨我?”杰西告訴她多跟洛依說話會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喚醒她,這對平時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她來說還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可盡管如此,她心里也盼著奇跡的發(fā)生。
“你醒了,等你醒了,我就叫你姐姐,以后都只叫你姐姐,好不好?”她輕聲細(xì)語的說著,伸手掖了掖被角。
……
晚上,等都奇送飯來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凌晨了。
“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給先生,但是一直沒人接?!甭逦髡灾垥r,都奇在一旁面色為難的說。
洛西拿著筷子的右手頓了頓,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字未說,便又低下頭去繼續(xù)吃了起來。
都奇了解她,知道她會多想,便又立馬圓話道?!吧匣叵壬螂娫捇貋頃r說他已經(jīng)不在巴格達(dá),而是在美國的一個什么州,我給忘記了?!?p> “上回是大半年前吧。”洛西語氣冷漠而譏嘲?!爸袞|現(xiàn)在戰(zhàn)火不斷,他不傻,也知道逃命躲到安全的地方?!?p> “不是的,我們中國和美國的時間不是反著來的嗎?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那邊還是白天呢,興許他正在忙呢,畢竟他手底下有那么多公司要管?!?p> “如果他真的有心,就不會忘了在中國有一個家,家里還有兩個親生女兒,他就怎么都不可能不抽空回來一趟?!彼囊暰€又落在洛依那蒼白沒有生氣的臉上,想起那位打從她倆記事起就沒有見過幾面,對她們不管不顧,不聞不問的父親,便不由心疼此時躺在病床上的姐姐。
“洛西……”都奇還想對她解釋,她卻把自己的黑卡遞了過來。
“這以后洛依用錢的地方還多,你先拿著?!彼f。
“不不不?!倍计婊琶[手道?!奥逦鳎@是先生特意為你和洛依準(zhǔn)備的,我這里有錢,先生每個月都會打一筆足夠的生活費過來,所以洛依的醫(yī)療費你不用擔(dān)心?!?p> “這張卡是目前唯一能讓我想起他的東西,所以就算幫幫我,不要讓我再看見它?!?p> 都奇怔愣的看著她眼里的倔強,一股感動的熱涌在記憶里蔓延,不管時過境遷幾回幾載,不管她的容貌改變了多少次,她骨子里的那股勁兒都始終是她所熟悉的那位公主殿下。
“那好,我先替你保管著,以后你有需要時我再給你?!彼舆^黑卡,說。
但是洛西沒有應(yīng)她,低下頭去繼續(xù)悶不吭聲的數(shù)著飯粒兒……
就這樣過去了半月,杰西一直沒有帶來有關(guān)洛依病情的好消息,不禁讓洛西有些沮喪,但她依然寸步不離的守在病床前,一直忙前忙后,幾乎是已經(jīng)住在了醫(yī)院,人也瘦削、憔悴了不少。
都奇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卻也勸不動她,最后只好拉上杰西幫忙。
“洛西,先回家吧,等美國那邊有消息了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苯芪鲃竦?。
“是啊,洛西,跟我回家吧,我一定會請一個最好的護(hù)工來照顧洛依,等你回家吃飽睡醒了再來看她,好不好?”都奇小心翼翼的說。
洛西坐在床邊一直盯著洛依沒有出聲,都奇焦急而無奈的同杰西相視一眼。
洛西抬起頭來,許久沒有出去見過陽光的雙眼空洞無神的看著都奇,語氣平靜的對她問道。“都奇,你問過我父親了嗎?他人脈廣,有沒有這方面的醫(yī)生能治好洛依?”
都奇害怕她眼里的期待,緊皺著眉,搖了搖頭。
杰西抿了抿嘴,想著主意,又道?!奥逦鳎蝗贿@樣好了,我們馬上為洛依辦理出院手續(xù),這樣你就可以在家里照顧她了?!?p> 洛西猛然抬頭,都奇也是驚訝的看著她。
“杰西,你這是什么意思?”都奇問道。
杰西見兩人都誤會了,忙解釋道?!笆沁@樣的,因為等待美國方面的結(jié)果可能會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所耗費的時間我確實無法向你們保證,況且就目前而言,洛依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所以你們可以放心為她辦理出院手續(xù),也方便你們照顧。”
聽了杰西的話,都奇在心里默默想著“如果能是這樣最好”,但她顧及了洛西一眼,畢竟最終決定權(quán)在她那兒。
本以為她會毫不猶豫的拒絕,她卻眼神遲疑,似有猶豫?!敖芪鳎夷苊髟绱饛?fù)你嗎?”
她能說出這番話倒是意料之外,杰西愣了愣,點頭微笑道?!昂?,不急,你慢慢想清楚?!?p> 夜深,洛西窩在沙發(fā)里久久無眠,這時都奇從病房外進(jìn)來,搬了一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洛西,我想和你聊聊。”她一臉嚴(yán)肅的說。
洛西沒有直接應(yīng)聲,卻也沒有表現(xiàn)排斥,算是默許了。
都奇吃下定心丸,適才放心開口?!奥逦鳎嘘P(guān)上次我對你說的巴比倫王妃塞米拉米斯……”她一語未盡,卻在洛西平靜的眼神注視下,心下又沒了底。
“你還想繼續(xù)說,我就是那位活在兩千多年以前,至今歷史上都還無法證實是否真的確有其人的巴比倫王妃?”洛西道,言語間無不透露著她內(nèi)心的諷刺。
“真的,是真的?!倍计婷Φ?。
洛西從沙發(fā)坐起身,將身上的薄毯披在肩上裹著。“目前所有能翻閱的史料里有關(guān)這位王妃的記載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她繼承父位成為了和她父親一樣窮兵黷武,兇狠殘暴的亞述女王。另一種就是和你說的一樣,她嫁給了鄰國的巴比倫王為妻,巴比倫王對她寵愛有加,還為她修筑了現(xiàn)今有世界第八大奇跡之稱的空中花園。”
“沒錯,沒錯,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倍计婕拥恼f著,房里的燈光并不明亮,所以她眼里隱隱閃動的水光才特別清楚。
洛西看著她,并不能理解她這份情緒從何而來,語氣悠然而道?!安贿^還有最后一種我更能相信的說法,塞米拉米斯不過只是史學(xué)家通過歷史上遺留下來的一些殘缺的碎片捕風(fēng)捉影的臆想和杜撰,事實上打從人類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兩河流域從未有過她的存在。”
都奇看著她,雙目波瀾不驚,平靜無奇,這一點倒是與前幾次的激動反應(yīng)不同。
“洛西,這次你能安靜聽我把話說完嗎?不管我接下來的話你信與不信,都能聽我把它說完嗎?”她語氣懇求著,眼神也是如此。
常年的朝夕相處,就像她了解自己一樣,洛西也了解她,因而心里雖仍覺荒謬,也就權(quán)當(dāng)聽故事,解解悶了。
“我不知道你在書上看了多少個版本,但真正存在于歷史之上的,在我這里只有一個。”都奇說。她全身心放下,靠在椅背上,開始道出這個在她心里隱藏了有千年之久的往事。
“塞米拉米斯是亞述最后一位公主殿下,也是亞述王辛沙里施昆最小,最得寵愛的女兒。公主殿下自幼體弱多病,卻有一身與生俱來帶兵打仗,指點千軍的本事,這在當(dāng)時的一眾王子中都是難能可貴的,更別說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們?!?p> “陛下的王位最早屬意的就是公主殿下,如果不是后來與巴比倫的最后一場戰(zhàn)役,也許殿下就當(dāng)真能繼承王位,成為亞述萬民敬仰的王。”話說至此,都奇滿眼哀愁的看著洛西,她答應(yīng)會聽她把話說完,就真的安靜得一聲不吭,這讓她不知該喜該憂。
都奇所說的,大致上與她在書中看的差不多,只是書中少了細(xì)節(jié),她倒是好奇,一向老實本分的都奇,這次能說出一個怎樣驚天動地,稀奇怪誕的故事來。
可是病房內(nèi)一直“滴……滴”響起的儀器聲讓她總是不能那么專心的聽進(jìn)都奇的每一句話,此刻眼前她最掛心的是病床上的洛依,其他不管多重要的事,都無關(guān)緊要。
都奇見她頻頻走神,叫了好多聲才將她喚回神來。
“你繼續(xù)?!彼牟辉谘傻恼f著,眼神游離著。
都奇無奈,看著她就像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旁聽者,聽著屬于“別人”的,陌生的故事。
“歷史對殿下是有失偏頗的?!彼^續(xù)道,即使知道她并不能完全聽進(jìn)去。
“尚武,這是亞述留給世人以及后人的印象,其實王宮里還有許多的王子和公主,他們是不擅武的。塞米拉米斯殿下就是這樣一個生得一副柔軟心腸的良善之人,而絕非史書中所記載的那般兇殘惡暴,殺人如麻。不僅于此,她更是將一手醫(yī)術(shù)布施于民,救濟(jì)天下,所以她極受百姓擁戴。”
“你給我講講,塞米拉米斯和尼布甲尼撒二世吧?!蓖蝗唬鲃诱f道,可是臉上并沒有顯現(xiàn)出多少的興趣,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開的這個口。
尼布甲尼撒二世……
都奇遲疑著。
這個名字,這個稱謂,突然讓她無從啟口。
曾經(jīng),她最希望的就是她能忘記有關(guān)那個地方,那個人的一切,望她能從那些悲傷絕望的泥淖中走出來??墒窃偕?,再痛的傷口都是她的宿命,是她擺脫不了的宿命。
“洛西,我還是先說說公主殿下吧?!倍计婺檩p避重,閃爍其詞,因為她并沒有想在這個時候?qū)λ崞鹩嘘P(guān)那個人更多的事。
洛西總算集中了注意力,不禁奇怪?!安皇悄阕屛衣犇惆言捳f完的嗎?既然我現(xiàn)在有了興趣,你卻又藏著掖著吊我胃口?”
都奇越發(fā)表現(xiàn)得吞吞吐吐,似乎很是為難。
洛西本來并沒有把她的話當(dāng)回事,這下倒是真上了心。
“都奇,且不說你這幾番話中的真假,我現(xiàn)在也不跟你論歷史的虛實,有關(guān)西亞的書我確實看過不少,但是我現(xiàn)在只想聽聽你的說法,就是塞米拉米斯是如何成為巴比倫王妃的?或者說她和尼布甲尼撒二世真的在一起過?”
都奇皺著眉,眉心都快擰結(jié)了。
洛西也不再說話,任憑靜謐的空氣將她逼得心里發(fā)了慌。
“與巴比倫的最后一役,殿下是臨危受命出征,卻因舊疾復(fù)發(fā)而敗,被尼布甲尼撒二世擄回巴比倫做了俘虜。”似乎終于做足了思想斗爭,都奇松了口。
“做俘虜?”洛西微挑了挑眉,雖然她想過和親的可能,但是無疑都奇這個說法比較合乎常理。
波帕拉沙爾,也就是尼布甲尼撒二世的父親原是亞述派往南部巴比倫城駐守的一員武將,后為推翻亞述的暴政舊制,起兵造反,才重新建立了巴比倫王國。
歷史上為了將存在于亞述前后的兩個巴比倫王國區(qū)分,故而將后者稱之為“新巴比倫”。
新巴比倫推翻亞述帝制后,在尼布甲尼撒二世的繼位統(tǒng)治下,成為了兩河流域,乃至整個西亞的霸主。
所以這亞述和新巴比倫的仇結(jié)得深,尼布甲尼撒二世對塞米拉米斯來說有滅族亡國之恨,敗者為寇,俘虜并不見怪,畢竟真正的歷史不是處處有轉(zhuǎn)機(jī)的電視劇。
可是,俘虜又怎么會成為王妃呢?不會真的這么狗血,日久生情,由恨轉(zhuǎn)愛吧?
都奇點頭,眼里更是流露出對她的憐惜之意?!氨环院?,殿下就被囚禁在城內(nèi)的王宮里做了奴隸?!?p> ……
“這就完了?”洛西還等著下文,可都奇卻遲遲沒再開口。
不是寵妃嗎?
這么快就結(jié)尾了?
都奇點頭,可她的神情卻透露出分明沒這么簡單。
“洛西,如果我告訴你,洛依生病是因為你,只有你能救她,你信嗎?”都奇神色凝重的注視著她。
“不信?!彼挂舱\實。
都奇深知這個答案,嘆氣道?!爸灰阒匦禄厝ィ逡谰湍馨踩粺o恙?!?p> 洛西盯著她,面無表情的看了半晌,忽而笑了?!岸计?,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緩和我與父親之間的關(guān)系,這個家始終都在這里,他愛回不回,但是你也不必用這種方法激我,我不會主動去找他?!?p> “我沒有,洛西。”都奇急忙辯解道?!拔抑肋@對你來說很匪夷所思,但這都是事實,洛依她并不是尋常的生病,只是你此生的大限已至。”
“大限?”洛西越發(fā)覺得可笑。“原本我覺得你講的故事尚可一聽,可你千方百計還是要把我扯進(jìn)去,都奇,你這話說出去,連三歲小孩都騙不著?!?p> “洛西……”都奇欲說,卻見她重新躺下,拉起薄毯蒙住了頭。
“明天一早就辦出院手續(xù)。”她甕聲甕氣的說。
都奇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好在洛西總算松口答應(yīng)回家了,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值得開心的事了。時日無多,不管洛西相不相信,她都要想辦法將她送回去,否則她跟洛依兩人都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