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一直覺得是皇帝太貪婪導(dǎo)致大明的滅亡。
實際上皇帝花了多少呢?
皇帝的收入大項是每年101萬兩金花銀。
金花銀起初是作為一項仁政實行的,將江南重賦官田的賦稅四百余萬石大米按照每石0.25兩的低比例折成銀子送到京師,目的是為了減輕江南官田佃戶的負擔(dān)。
當(dāng)然,經(jīng)過歷代官員持之不懈的攤平與挪移,現(xiàn)在到底便宜了誰就不用說了。
萬歷時金花銀曾經(jīng)增加了20萬兩,不過此時已經(jīng)沒了蹤影。
還有大約三四萬兩皇莊銀、五六萬皇店銀。
還有個大項就是抄家、贖罪所得的贓罰銀,不過這個沒有定額,有多少要看運氣,還要與戶部、地方三方分賬,而且這一項從賬面上是與大明的稅賦無關(guān)的。
光祿寺每年24萬兩銀子的伙食費也有部分是供應(yīng)皇宮的——只有部分,因為京師各部衙的大臣胥吏們的伙食也是由光祿寺供應(yīng),此外修建陵墓、三大殿的工匠、民夫伙食、招待外賓、祭祀等等也是光祿寺供應(yīng)。
此外還有各地進貢的五花八門的實物,不過這個東西一來不能賣,二來工部、兵部也是隨用隨取,說起來不少,其實不當(dāng)錢用。
宮內(nèi)還有大約兩萬太監(jiān)與幾千宮女,每年耗費俸祿頂天就是50萬兩了,不過其中很多廠、局同時也是為朝廷服務(wù)的,全算在皇帝頭上似乎也不合適。
而且內(nèi)庫還有每年19.4萬兩的在京武官俸糧,制作賞賜蒙古人的衣物所需絲絹等需要約12.3萬兩,總計30萬兩是用在國事上。。
這么算,皇帝以及為直接皇帝服務(wù)的開支總計不足200萬兩。
就這200萬,恐怕還要打個對折。
因為讀過明實錄的都會發(fā)現(xiàn),不說崇禎這個中二發(fā)內(nèi)帑救急,結(jié)果搞得自己賣庫藏人參籌錢,就是熹宗這個木匠發(fā)的內(nèi)帑都有數(shù)百上千萬兩銀子之多。
-----
再算宗室花了多少。
朱元璋對自己的子孫還是很照顧的。
大明宗室分為親王、郡王、鎮(zhèn)國輔國奉國三等將軍、鎮(zhèn)國輔國奉國三等中尉,總計八等。
女性分公主、郡主、縣主、鄉(xiāng)君、儀賓五級,公主相當(dāng)于郡王,以此類推。
俸祿是親王萬石到五千石、郡王兩千石,以下從1000-200石不等。
可隨著宗室人口繁衍,嘉靖時朝廷受不了了。
“嘉靖四十一年,御史林潤言:天下之事,極弊而大可慮者,莫甚于宗籓祿廩。天下歲供京師糧四百萬石,而諸府祿米凡八百五十三萬石,以山西言,存留百五十二萬石,而宗祿三百十二萬;以河南言,存留八十四萬三千石,而宗祿百九十二萬。是二省之糧,借令全輸,不足供祿米之半,況吏祿軍餉皆出其中乎?”
這就是著名的一省稅賦不夠藩王俸祿的出處。
可是,這話沒說完啊!
后邊還有。
“……下部覆議,從之,至四十四年乃定宗籓條例,郡王、將軍七分折鈔,中尉六分折鈔,郡縣主、郡縣鄉(xiāng)君及儀賓八分折鈔,他冒濫者多所裁減,于是諸王亦奏辭歲祿,少者五百石,多者至二千石,歲出為稍紓?!?p> 規(guī)定每石折寶鈔15貫,可連年貶值之下,十貫僅僅換一文銅錢。
就是說親王減少了500-2000不等的俸祿,郡王、將軍實際只領(lǐng)三成俸祿,中尉實際領(lǐng)四成俸祿,郡主以下領(lǐng)兩成俸祿。
《宗藩條例》實行后,效果斐然!
甚至到了低級宗室日子過不下去的地步。
萬歷二年禮科給事中石應(yīng)岳上疏,‘宗支日煩,祿米無措,郡王而上猶得厚給,將軍中尉已不能自存。已封者若此,不得封者可知矣?!?p> 萬歷批示‘宗人貧困可憫,各該應(yīng)得庶糧按撫官其從宜措給,無致失所?!?p> 萬歷十五年,甚至將宗藩納入了災(zāi)荒救濟群體。
‘發(fā)帑金賑宗室?!涞摦a(chǎn)優(yōu)厚者不得一概濫給’,其余‘每人給銀一十二兩’。
隨著軍費的膨脹,官吏俸祿的膨脹,宗室俸祿還是付不起!
怎么辦?
繼續(xù)折騰。
幾經(jīng)折騰,萬歷十八年將河南、陜西、山西三省各宗室俸祿定下額度作為永例。
禮部上奏‘議以各府額派祿糧仍增贏余,截做定數(shù)。’
萬歷表示‘如議行,仍附于《要例》?!?p> 王府最多的河南定額則是26.8萬兩。
萬歷三十九年再定江西,‘量增祿銀三千九百五十兩,以足十七萬之?dāng)?shù),永為定例,不許加派。’
天啟五年,將山東等省宗室俸祿也定下額度作為永例。
禮部尚書薛三省奏定天下宗藩限祿之法‘一以江西限祿為準,通計天啟四年以前之祿數(shù)以為天啟五年之后之祿數(shù)...’
天啟表示‘是之,命行該撫按刊刻成書,以便遵守’。
此后除了新封的萬歷三個兒子之外,宗室俸祿再無增加。
至此宗室俸祿開始成為定數(shù),你們愛生不生,反正就這些銀子了。
大明皇族此時大約十萬出頭,每年的俸祿總計不超過150萬兩。
說皇帝與宗室是大明滅亡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東林黨與辮子共同抹黑。
每每談起來就是一省的稅賦不夠支付宗室俸祿的,對折鈔卻無恥的閉口不談,對宗藩俸祿定額更是只字不提!
再說宗室封地。
先搞清楚一個概念,大明宗室是無權(quán)管理自己的封地的。
例如福王,都知道他的封地有兩萬頃之多,卻沒人說這些田地都是由地方官管理的,每年給他的田賦只有四萬兩。
宗室封地最多的是潞王四萬頃,每年收到的田賦也只有六萬兩。
用屁股算也知道,一頃百畝按照官府稅收也有3.3兩,其余的呢?
自然被地方官笑納了。
而楚王的私田最多,兩百年來開墾、購買土地兩千頃,沒有官員過手,年收入十萬兩遠高于封田。
當(dāng)然,士紳有的毛病,藩王也是一點不少,什么偷稅漏稅、仗勢欺人、土地兼并比士紳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藩王數(shù)量畢竟有限,滿大明也不過二十八家,比起士紳的破壞力那是差的太遠了。
——
大明全年收入扣除軍隊、皇帝、宗室糧餉后,剩余的大約750萬兩就是供應(yīng)官吏俸祿了。
至于修河渠、救災(zāi)、救助孤寡之類的公共服務(wù),貌似很多年沒干了!
可是,750萬兩并非大明官吏的全部收入。
除了田賦、役銀之外,大明的百姓還被地方官吏以加耗、加派、攤派的名義額外勒索了大約800萬兩以上的銀子,這是按照三成加派計算,應(yīng)該沒有高估。
這些銀子除了一部分用在運費上,其余都被官吏笑納了。
而且,這還不是大明百姓的全部付出。
由于大明沒有完全廢除力役,地方官仍然會根據(jù)需要簽派一些力役,據(jù)后世估計這部分的價值大約在1000萬兩上下。
2900萬的合法稅賦,800萬的加耗,1000萬的力役,這才是大明百姓真正的全部付出。
而且,出這些銀子并不是由大明全部的‘百姓’分攤的,起碼士紳是不納糧的。
士紳,并不是隨便來個地主就可以稱為士紳的。
除了退休官員之外,起碼也得考上個秀才之類的功名才有資格稱士紳。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說起官員優(yōu)免條例。
優(yōu)免條例最初的制定是為了顯示朝廷優(yōu)待官員之意,起初的待遇并不高,以一品京官的優(yōu)免為例,洪武時只免30丁的雜役。
可官員的貪婪是沒有止境的!
正德時開始增加了免賦田地,雖然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頃,可畢竟開了個先例,此后免田數(shù)量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直到現(xiàn)在一品免田萬畝。
即使是用屁股想,皇帝都不會主動的、心甘情愿的給官員免稅,只能是官員自個給自個爭取的。
還不只是官員生前免,官員死后也免。
雖然條例規(guī)定官員死后只免三年,實際上一旦躋身士紳這個階層,通過合法與非法的手段,再加上官員互相照顧,士紳基本上就與田賦絕緣了。
合法的自然是優(yōu)免。
不合法的辦法就多了,包括賄賂地方官與胥吏轉(zhuǎn)嫁賦稅到普通百姓身上,包括將田地分散掛在不存在的人身上,包括逋賦——就是欠稅等遇到皇帝大婚、登基之類的事情下令減免,等等手段不一而足。
而且這些田地也有特權(quán),各種力銀也派不到它頭上。
而大明光是活著的生員就有五十萬,在任的官員超過兩萬,可想而知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集團。
可想而知,當(dāng)這個集團的賦役全部轉(zhuǎn)嫁到普通百姓身上時,大明百姓的負擔(dān)會多么沉重。
可以說,官員優(yōu)免是所有田賦問題的根源之一,也是土地兼并的罪魁禍首之一。
如果沒有優(yōu)免,農(nóng)民就不會貪圖免役、免賦心甘情愿的將土地投獻給官員,從而再次增加自耕農(nóng)的負擔(dān)。
而士紳在兼并土地時必然會遇到很大的阻力。
即使兼并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不納稅。
而且,由于技術(shù)上的原因,即使官員不接受投獻,僅僅是自己在各地買地,在各地方官征稅時也可以輕飄飄的一句優(yōu)免就可以過關(guān)。
這些合法的非法的賦稅,已經(jīng)將大明百姓壓榨到了極致。
大明距離滅亡只差了一個契機。
之所以沒有立即滅亡,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大明周邊沒有一個能與其相匹配的對手。
雖然有辮子在孜孜不倦的對大明進行劫掠,可辮子畢竟體量太小,全族區(qū)區(qū)不足百萬的人口,實在是無法撼動大明。
結(jié)果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天災(zāi)就成為壓垮大明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么,到底是誰拖垮了大明?
貌似,都有責(zé)任。
貌似,皇帝、宗室背的鍋有點大。
貌似,官吏、軍隊、士紳背的鍋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