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泱泱的人群簇擁著清焰走出府門,流香拉扯著她往紅錦布蒙的轎子去,一股風吹起來紅蓋頭,她看見一匹毛色純白的馬,白色的馬鬃馬尾,看不出來有一根雜毛。
馬上跨坐著同樣身穿紅色喜服的男人,平日披散開的長發(fā)今日一根不落地束進金鑲玉的玉冠,一根漢白玉簪貫穿著。面如冠玉,說的就是這樣的人。看慣了穿月白色衣袍,今日一身鮮紅襯的膚色如寒酥透明。
清焰深深嘆出一口氣,她覺得眼前或許就是她的歸宿,可就是差了那么一點,究竟是差了哪一點,她也說不出。鉆進轎子里,端坐著看前面三列穿著暗紅色衣袍的隨從,前面一匹白馬,只看得見馬背上人的背影。
流香放下門簾,走到轎子旁站定?!凹獣r已到,起轎?!眴顓嚷?,鑼鼓聲在清焰耳邊響作一團,此時她聽不出這奏樂中有何喜慶。她手中握著一串通紅瑪瑙手串,眼淚一漣漣落下來,浸染進喜服的金線繡花里。這樣的熱鬧,只有她一個人哭,又有誰能聽到呢。
如今眼前種種可說圓滿,若要問遺憾,百年后與少年郎不敢相認。
……
“今日好生熱鬧,就是差了那一位爺?!?p> 衛(wèi)國公府里賓客早已入席,吃酒飲茶,等著少年相爺?shù)挠H隊伍回程。
“哪一位爺?”問話的是右丞相的嫡孫衛(wèi)述來?!斑€能是誰?自然是那位二爺?!甭牭竭@,衛(wèi)述來不敢接話了,捏著點心的手也抖了抖。“這位同僚,今日雖是私宴,卻也要慎言,這左左右右坐滿了朝臣,別哪句話不留神讓人聽了去,明日早朝就接著彈劾的參文?!?p> 說罷,兩只眼向前張望著,前面數(shù)兩個桌子,坐的是皇親。穿著一身明黃色衣袍的太子爺,身旁是同樣一身明黃的太子妃。
“太子妃的姐姐今日出嫁,怎么看太子妃臉上無一點喜色?”
“你啊有所不知,太子妃數(shù)日前在祈平宮小產(chǎn),許是一時半會兒走不出去?!?p> 太子爺向說話的方向望過去,說話二人忙噤聲伏身?!版硪辉绫阏f,太子爺不該帶妾身來,免不了落人茶余飯后談資,妾身倒是無妨,怕太子爺聽了厭煩。”趙幼桉低下頭,手里攥著手帕。
“有本宮在,你何必擔心這些雜碎?今天是你姐姐大婚,你是該來觀禮的,不來反倒是奇怪?!碧气P爾抬手示意,隨從把披風遞過去。唐鳳爾給趙幼桉披上,領口拉緊了些:“不必在乎這些,本宮身旁只要有你,什么事都心寬。”
“來了來了,言相爺迎親隊伍來了?!?p> 敲鑼打鼓奏樂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從衛(wèi)國公府門口到酒席還有些距離,過了會兒才看著言相爺牽著紅綢子,紅綢子那一頭牽著新娘子。
“恭喜相爺,恭喜相爺夫人。”
“要說這護國公府就是護國公府,三女嫁了當今儲君,嫡長女嫁了衛(wèi)國公府的少年宰相,就是不知道這二女嫁給什么人?!?p> 唐鳳爾凝著眉,兩根手指捻著酒杯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耙话萏斓乇娚?,二拜高堂親祖,三拜舉案齊眉。”看著不遠處喜堂里對拜的二人,尤其是意氣風發(fā)的言鏡潯,唐鳳爾就覺得刺眼得慌,眉頭擰得更深。
“小姐,可以回洞房休息了,相爺喝過了酒席回了?!绷飨闵锨胺鲋逖媸直?,后面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走進后院。清焰看不清前路,只是跟著走,好在一路上平坦,要不定會磕絆?!靶〗阕屑氶T檻。”前面兩個小丫鬟推開房門,流香扶著跨過房門。
坐在床榻上,才覺得自在了一些?!岸枷氯グ桑飨阍诜坷锱阄揖秃?。”
聽著幾個腳步聲,開門又關門,清焰才撩起蓋頭:“這一天可是累壞我了,眼瞧著天要黑了,流香給我倒杯茶喝。”
“小姐快給蓋頭蓋上吧,這是新郎官來掀的,您自己掀了這不合規(guī)矩?!绷飨銖淖腊干隙似鸩璞f到她眼前。清焰端起來一飲而盡,流香趕緊拿帕子揩揩她嘴邊:“我看小姐這不是喝茶,說是灌茶還差不多?!?p> “原來成婚是要給人累壞的,這樣的事兒,我這輩子也不想再來第二次?!鼻逖嫦肷焐煅?,端坐了一天早就僵硬了,可頭上的喜冠太沉重,壓得她脖子上像是塊巨石。
“小姐說什么呢,成婚這人一輩子就一回,哪有第二回這樣的?!绷飨憬舆^茶杯,在房里踱步,“小姐要跟相爺說的話可想好怎么說了?若是相爺吃醉了酒,這話可是說不出來了?!?p> 清焰抿起嘴:“我心中有數(shù),就是不知相爺能否接受?!?p> “新郎官回洞房。”房外開始吵鬧起來,清焰忙伸手蓋上蓋頭,接著端坐在床榻上。門從外面推開,帶了一陣涼風進來。清焰看著幾雙腳從外面跨進來,“恭祝相爺,相爺夫人成婚大喜,子孫滿堂,福壽綿長。”
這樣的吉利話,今日清焰不知道聽了多少,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
“請相爺掀蓋頭。”
言鏡潯從喜婆手里接過秤桿,挑起蓋頭一角,猶豫著。“相爺想什么呢?”清焰開口問?!跋酄斈?,新娘子都等不及了,您快掀吧?!毕财拍樕闲Φ钠鹆艘粭l條溝壑。握著秤桿的手向上一挑,鮮紅的錦布滑落,蓋在清焰腳上。抬眼看,少年兩腮泛紅,雙眼卻仍是透著光芒。
“妾身見過夫君?!?p> 言鏡潯把秤桿遞給喜婆,走上前坐在清焰身旁。喜婆吩咐丫鬟端著一碗餃子跪在清焰身前,“請相爺夫人用子孫餃子?!鼻逖婺笃鹂曜?,夾了一個餃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剛燙過開水的面皮里還帶著硬渣子?!罢埛蛉苏f,生不生???”
“生?!鼻逖姘芽曜蛹芑赝肷?,流香上前遞上帕子。喜婆又吩咐丫鬟端上兩個酒杯,言鏡潯端起一個,清焰端起一個?!罢埾酄敽头蛉擞煤虾途??!鞭D(zhuǎn)過身,和身旁的少年挽著手,她閉上眼睛,不禁想,這或許就是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