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出去，可調(diào)查出什么東西？”
南門嶺這才打起精神，坐直了說：“皇兄猜得不錯，那敬和千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實際是左相一派的，這事只怕他家里人都不甚清楚，他口風(fēng)還算嚴(yán)，只跟潮歡閣的一個姑娘提過兩句?！?p> 南門嶺清清嗓子接著說：“他明面上打著太子的旗號在外收斂財物，暗地里卻為左相行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那日我撞見他急匆匆地離開，據(jù)說是一個文生給了他不少銀子想要買個功名，放了榜卻不見自己名字，一時氣憤，非要去官府報官。他才著急去做安撫的事?！?p> 南門煜一掌拍在桌子上：“胡鬧！拿著文生的前途收斂不義之財，簡直是令人發(fā)指！”
南門嶺暗暗嘆口氣，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臣弟去了趟他的江淮老家，原來他在老家還有個平妻，替他生養(yǎng)了兩個兒子，對外只說那女子嫁了個商人，常年云游在外，所以才不得見。江淮繁華地段連著一條街都在這女子名下，吃穿用度甚是奢靡。這事在江淮人人可知?！?p> 南門煜靜默了半天，才抬手將桌子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屋里發(fā)出一聲巨響。
李文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趕緊若無其事地站好。
“如今外族趁著和我朝貿(mào)易互市，混入了不少奸細(xì)，時時試探擾亂邊境，邊境百姓苦不堪言，甚至連飽腹都難。他倒好，搜刮民脂民膏，去養(yǎng)女人，養(yǎng)孩子，這等蝗蟲若是不除掉，我南門家的天下遲早要毀了！”
“皇兄，左相遲早要除，可是現(xiàn)如今國庫虧空，只怕是經(jīng)不起大的動蕩。再者說，左相和七皇子相互制衡，才能保全太子?！?p> 南門煜顯然明白他說的有道理，只能忿忿地用拳頭砸在桌子上：“赫兒哪里都好，就是像他母妃一樣太過優(yōu)柔寡斷，這樣的性子如何能當(dāng)?shù)闷鹨粐??！?p> “皇嫂，還不肯出來嗎？”
南門煜搖搖頭：“是朕負(fù)了她，她傷心難過朕都能體諒?？墒乾寖菏俏覀兊暮⒆?，難道赫兒就不是了嗎？她怎么能不管不顧這么多年！”
南門煜嘆了口氣，似是平復(fù)了心情：“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把大理寺卿的位子填補上，只有這樣才能打消了他們這些念頭。你可有什么推薦的人？”
南門嶺想了想，拱手站起：“臣弟確有一人可用。不知皇兄可還記得跟文欽同一年科考的榜眼，如今的大理寺左卿羅宗越？”
“羅宗越，可是如今代理大理寺事務(wù)的那個年輕人？”
南門嶺點點頭：“正是。臣弟與他相交數(shù)年，也算相熟。他為人剛正不阿，雖出身商賈世家，卻未沾染任何世故之氣，況且也是極負(fù)才華，頗有一套為官之道。只是苦于不肯結(jié)交朝臣，無人愿意舉薦，才一直未能得到賞識。”
“商賈世家羅家？可是臨州羅家？”
“不錯，正是?！?p> 南門煜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阿嶺，我聽聞你近日和羅府的二小姐相交頗深，可有此事？”
南門嶺愣了一下，一撩袍子跪下：“實不相瞞，臣弟已傾心于羅府二小姐，有心娶她為妻。臣弟并非有意相瞞，實則并未得到姑娘親口相允，不敢胡亂攀扯毀人清譽。請皇兄明察?！?p> “不敢毀人清譽？可朕怎么聽說，這臨州大街小巷都傳聞你嶺安王鬧到羅府去調(diào)戲人家姑娘，這件事你又作何解釋？”
南門嶺重重磕了個頭：“臣弟本意確是混入羅府打探消息，事出突然，臣弟一時沒有更好的應(yīng)對辦法，只得委屈羅二小姐。都是臣弟的不是，還望皇兄莫怪?！?p> 南門煜往前探出身子，厲聲說：“南門嶺，朕既然讓你混入羅府，你就應(yīng)該想到羅府的下場。如今你既將羅府少爺看做兄弟，又愛慕羅府的姑娘，你這是明擺著要讓為兄為難嗎？”
南門嶺伏在地上高聲說：“臣弟決無此意！臣弟明白羅府家產(chǎn)對于國庫的重要性，臣弟決無為難皇兄的意思，只是，世間善惡難定，羅家兄妹事事以國家為先，從不與人為惡，若是因為羅家家產(chǎn)就連帶喪命，實在可惜。臣弟必將想出萬全之策，還請皇兄三思！”
南門煜靜靜看了他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朕就等著看你的萬全之策！你走吧，朕乏了?！?p> 南門嶺規(guī)規(guī)矩矩地磕了頭才起身。
“你去看看她吧。她一個人在鳳棲宮恐也無趣，你們自幼相識，想必她是愿意見你的?！?p> 南門嶺作揖回道：“是?！?p> 南門煜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有些難受地揉了揉鬢角。
看來羅家，不得不動了。
南門嶺讓小廝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順著小路往鳳棲宮走。
他跟沈忻瑤多久沒見了？
他停在那里，望著芳園出神。小的時候，他跟忻瑤最喜歡在芳園玩。芳園里正殿最近，沈大人下了朝就會順路過來接她，帶她回府。每當(dāng)那時候，他都會去求母妃，讓忻瑤留下來用飯。不管他說什么，母妃都會順著他。
那時候他跟忻瑤還是親密無間，不必避嫌的玩伴，母妃還在，沈大人也還在。
真好。
凌霜上前咳了一聲提醒他，后面還有皇上的人呢。
他抬起頭裝作沒心沒肺地沖她笑。
鳳棲宮大門緊閉，若是不說，誰也沒法想到這竟是當(dāng)朝皇后的寢宮。
凌霜上前拍拍門，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紅玉見到南門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讓開身讓他進(jìn)來：“王爺怎么來了？”
凌霜跟著要進(jìn)去，紅玉堵在門口：“姑娘還是在外面等等吧，我家主子不喜外人進(jìn)來?！?p> 凌霜氣的直瞪眼，她跟紅玉是自打進(jìn)宮就有的交情，只是后來她跟著南門嶺出了宮，紅玉留在宮里照顧皇后，如今她竟成了她口中的外人！
紅玉知道她的脾氣，趕忙趁她發(fā)作之前關(guān)了門。鳳棲宮里靜悄悄的，連個下人也少見，走了半天，才難得看見一個澆水的花匠，見他來了也只是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紅玉解釋說：“娘娘不喜歡下人跟著請安，就吩咐他們?nèi)羰且娏酥髯?，跪下行了禮便好，莫要啰嗦些沒用的話。時間久了，他們也就習(xí)慣了?！?p> 南門嶺點點頭，這倒像是沈忻瑤的性子。
“娘娘可在佛堂？”
“不在，在書房呢?！?p> 南門嶺忍不住想，這兩人倒真是默契，整日呆在書房是想要做學(xué)問嗎？
沈忻瑤正歪在窗臺下看書，見他來了，只是放下書，卻不肯起身。
南門嶺在她屋里轉(zhuǎn)悠了一圈，拿起她放下的書一瞧，取笑她：“我還當(dāng)你做什么學(xué)問呢，原來只是看話本?！?p> “話本怎么了，話本才是真學(xué)問，那些老學(xué)究整日搖頭晃腦的，除了把這天下搞得烏煙瘴氣之外，也沒見他們多有能耐?！?p> 南門嶺仔細(xì)端詳她半天：“氣色不錯，我還以為你整日關(guān)進(jìn)佛堂，早已經(jīng)看破紅塵，面黃肌瘦了呢！”
沈忻瑤坐起身神采奕奕地看著他：“我確實有佛堂，不過我可沒進(jìn)去過。那佛堂不過是用來打發(fā)別人的說辭。再說了，誰說進(jìn)了佛堂就要面黃肌瘦的，佛祖聽了第一個不饒你！”
“要不要喝兩杯？”沈忻瑤看著他笑笑：“我們倆多久沒有一起賞雪飲酒了？”
南門嶺認(rèn)真地想了想：“應(yīng)該是知道你要做太子妃的時候吧?？傄芟拥??！闭f完不知為何有些失落。
沈忻瑤有些賭氣：“那你為何如今不避嫌了！”
“或許是皇兄知道你遁入空門已經(jīng)無欲無求了，也或許是知道我對別人情根深種，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p> 沈忻瑤一愣，隨即苦笑起來。當(dāng)年那個只會捉弄他的小毛孩如今都有了喜歡的人了。時間走得飛快，除了讓他們越來越寂寞，越來越可憐，什么好處都沒有。
雪越下越大，南門嶺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沈忻瑤跟在他后頭，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你還記得……”
兩人同時開口，都愣了一下又笑了開來。
南門嶺伸出手扶住她讓她跨過積雪打滑的臺階：“你還記得那年臨州大雪嗎？”
沈忻瑤臉上帶了笑意：“怎能不記得，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雪。你說，那時候是因為什么事來著，我給掉雪堆里了?！?p> “你忘了？原是咱們幾個在芳園玩，那邊正在挖土坑，積了雪也看不出來，你一下子掉進(jìn)去了。我跟幾個皇兄使勁把你拽出來，你就站在那兒一個勁哭，說什么也不肯走。后來還是我牽著你，跟著我的腳印才慢慢走出來?！?p> 沈忻瑤因為他的話想起那時候的場景，捂著嘴笑著說：“可不是，我記得五皇子他們幾個還笑了我好幾天呢，我氣得都不肯進(jìn)宮了?！?p> 說完兩人都是一愣，隨即趕快轉(zhuǎn)開視線。
南門嶺心里難過，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五皇子，皇兄登基后，南門家的兄弟們就剩下他們兩個了。
沈忻瑤知道說錯了話，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他們對自己來說是相互陪伴長大的玩伴，就因為這樣，他們被皇上一個個處死的時候，她跪在宗廟里哭了三天三夜?？墒菍δ祥T嶺來說，他們是他骨肉至親的兄弟，他的難過想來更是疼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