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中走進母親屋子,見春媽媽正帶著幾個小丫頭收拾。舅父、舅母回贈的禮不比咱們送去的少,幾乎可以堆滿一整件屋子,幾位媽媽很是忙了幾日,如今才漸漸拾掇了差不多。
聽春媽媽道,母親又去了書房。不再猶豫,直奔書房而去。到的門口,正欲推門,卻聽到房內(nèi)有離兒的聲音。心下吃驚,停了下來,欺身近門…
母親道:“…這是你母親…父親的…”
隔著門哪里聽得真切!無奈,我只得輕輕推開一條門縫。
只見母親正立于那副水墨殘荷圖之前,一旁站著離兒。
離兒道:“曾聽爹爹說‘在不得見娘的日子,便與娘的墨跡為伴’”
母親點頭道:“想來便是這幅丹青了。”言畢轉(zhuǎn)身,似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離兒跟著母親退后。
聽母親言道:“坐吧!”
這一來,我便只能聽得她二人說話,卻見不到人了。不敢再推開門縫,生怕驚動了她們。好奇之心驅(qū)使著,豎起了耳朵,側(cè)身聽著。
母親道:“詩書禮儀之家,講究持禮,自然比不得富貴人家,納個三妻四妾,卻也大多有那么一兩個妾室。不過是正室需得門當(dāng)戶對,其余只須是好人家的女兒便可。如你父親這般的,算是少之又少了。你祖父曾嘆道:‘是讀書讀呆了’,卻也扭他不過。這樣的情意固然執(zhí)著難能,于身旁之人未必是好事。不然,你與南兒也該多幾個兄弟姊妹,也有個幫襯。他心中只存了一人,旁人再好,也與他無干了。真遇上了這樣的人,既好也不好。要么你便做他心中那一人,要么于他而言,你便什么也不是?!?p> 母親微微頓了頓,聽不見離兒動靜,母親又接著道:“…眼見著江兒長大,知道他也是這樣的性情,說好也不好,你伯母也很是擔(dān)心。這幾年,江兒與你伯父總是鬧別扭,確是有些年少輕狂了。實指望著,定一門親,讓他靜下性子。你伯母卻擔(dān)心,若定的不如他的意,只怕越發(fā)生事,鬧騰起來,一家人越發(fā)不睦了。你的性子是很好的,越發(fā)不愿平白耽誤了你。這些日子,你也見著了,也知道了,不需我多說。你也給自己拿個主意,斷不必委屈了自己。如何處置,終究是可以商量的…”
半響,離兒的聲音極輕道:“打小就聽娘說道,離兒是個蠢笨的人。凡事也都是娘和爹爹做了主的。離兒一向也是依著長輩,從來沒錯的。太太是為離兒好,離兒自然知道,只是離兒總想著,爹爹自是顧慮周全的…若太太覺了不合適,太太再拿主意就是了…”
母親輕笑道:“聽你這般說,倒像是我強迫了你…”
離兒急忙道:“不是的!太太,太太的為難,離兒知道。只是離兒也不愿違逆了爹爹,那終究是爹爹唯一的心愿…爹爹…定然有他的道理…”
只顧著聽,手中的門漸漸滑開……抬眼處,母親的目光似乎輕輕掃過。心中一驚,不敢再聽,急忙掩上門,拾衣退下。
沿著回廊,尋路而去…
暮春時節(jié),花草繁盛,初春時開的花雖已零落,前仆后繼的卻更讓人應(yīng)接不暇。尤以當(dāng)時令的牡丹,最是熱鬧。遠處那一叢青龍臥墨池便是開得如火如荼,微曲的枝條疏散向四周伸展,深紅翻黑的繁復(fù)花瓣在墨綠的枝葉上,顯得如此的突?!?p> 父親不是很喜歡牡丹,太過妖嬈的花姿,盛開時總是那么霸道,只它一開,旁的花便沒了顏色。如今這幾株牡丹皆是祖父在時栽種的,父親雖不喜歡,匠人依舊精心培育。到了時節(jié),還自一一怒放。
風(fēng)吹過,擋不住暑氣漸盛。到的我院中,已是一身汗淋淋,心內(nèi)卻如冰涼。院中海棠樹遮天蔽日的枝葉擋不住酷暑已至,而余月前花海滿樹的光景,恍如從未出現(xiàn)過…眼前晃動的仍是才剛牡丹盛開的一派繁華。
忽地想起一首詩,“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直阃讔{散,因何重有武陵期?”哪里像是詠牡丹的,可偏偏就是…
進得繡房,只見那副已完成的龍鳳呈祥靜靜掛在架子之上。在日光的映襯之下,只覺金絲線灼人眼眸。
心里驚得不行,只不敢細想。仿若一樁藏的很深秘密,不該我知曉的秘密,眼見著要揭開了,偏偏觸著多少痛處,卻是按不住的了。
不知站了多久,雙腿已有點酸痛,依舊懶怠挪動。
“南兒!”一聲呼喚,驚得回頭,方始覺已是淚水漣漣。
母親緩緩走向我,牽起我的手,輕輕撫去我臉上淚痕,看著架子道:“南兒果然長進了,這幅龍鳳呈祥已是一派祥和之意…”
我想回應(yīng),奈何喉頭哽著,出不得聲。
母親輕撫我的手道:“莫傷心!有娘在呢!娘一直陪著南兒呢!”
我極力咽了口氣,顫悠悠問道:“舅父所提的親事…是說與離兒姐姐的,還是…我的?”
母親微微一震,抬眼看著我,那眼神如一根細針,拋將過來,分不清是傷了母親,還是傷了我。
緩了緩,母親道:“這位何公子人才不錯,知書達理的,家世也與咱們家相稱。大了你四歲,是個規(guī)矩人,至今身邊都沒人。你舅父也是知道他的脾氣心性的,才放心提了這門親事。他祖父與他本人,屬意的,的確是你…”我的手一緊,母親的雙手一直輕攏著我的手,隨即攏緊了。
母親接著道:“…可還記得那年,你舅父栽種了數(shù)載的那株曇花難得開花,咱們母女一同去賞了花的。就是那日,只因機緣難得,你舅父還同時請了幾位至交好友,其中便有何公子的祖父,當(dāng)時何公子也跟了去。就是那次,他說他見過你…”
我急喘道:“不可能!我從未在舅父家中見過外客!更沒見過年齡相當(dāng)?shù)哪吧凶?!這人胡說!”
母親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道:“南兒莫急!你確是沒見過他,可他見過你?!?p> 母親溫和看著我,接著道:“我與你舅父聽著這話,也覺著不可信,便喚了他來問。他也覺唐突,沒跟旁人說起。我們問急了,他才說清了原由。當(dāng)日午后,你可是與你表姐妹帶著丫頭一并四五個姑娘家在園子里蕩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