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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碧如南

第三十九章 閑人觀戲戲如人

江水碧如南 草門柬 2341 2019-09-17 23:34:42

  我聽得心驚,卻不敢言。

  母親點頭:“果是不俗!‘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難得不曾愚癡,只是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舅母嘆道:“想要長相守的女子多,敢來相決絕的卻太少…說來還是怪男兒薄幸!”

  舅父愣了一愣,急忙插話道:“我說不俗,這回信了吧!”見舅父邀功的模樣,母親與舅母俱都笑了。

  我怔怔望向窗外,想起妝臺右側第二個錦格內,放置著一個錦盒,盒子里雪白的緞子上,橫臥著一支通體碧玉的簪子,那是去年冬天,他母親送與我的…

  惱人的暑熱終于在兩場急雨之后,緩得一緩。

  舅父也終于將那戲班子的幾位名角兒請了進門,《碧玉簪》的鑼鼓點子在臨水的花廳里敲響了。

  唱念做打的能耐我是道不來,只聽得有幾句唱詞觸動了心腸。

  尤是在那小姐得知公子即將另娶時,滿腹悲傷的唱段,惹了諸多眼淚…

  “…宿夕兒女青梅誓,不敵今朝云霄枝…原是滿腹心念郎身系,卻落得一夕夢去云水逝…”

  “…本以為共此生地久天長,哪料想郎君原系中山狼…不見我滿身遍體的傷,只聽更鼓凌厲的寒…一遍遍敲得響,一聲聲催得慘…”

  那簪子自然碎的假,我聽得發(fā)憷卻是真,臺上不過是一出戲,臺下偏偏莫名入了戲。我絞了半天絹子,一手心的汗,接過清兒遞與我茶水時方松了,見一旁的離兒緊緊捏著紈扇扇柄,似要捏斷了。母親懶散縮在椅靠里,低垂了眉目,瞧不清形容。舅母輕搖紈扇,神情儼然,兩人身畔幾上的茶水同我的一般,想來也是聽得茶水也忘了吃一口。舅父收了折扇輕敲鼓點,聽得搖頭晃腦,好不舒。

  一時間,那鑼鼓聲跌宕起伏,繞梁三日。

  戲班子散去時,秋媽媽送來了酸梅飲?;◤d三面臨水,陣陣涼風送爽,吹散炙熱。正值水面芙蕖盛開,清香溢遠。奈何一干人皆沉浸于戲文,只任輕風攜著荷香穿廳而去,許久無聲。

  離兒先告了退,總是這樣,舅父、舅母來的這些日子,離兒幾乎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極少露面,真有些待嫁的模樣了。

  母親捻起一塊涼糕,輕輕道:“難怪這戲班子這樣紅,確實不錯?!?p>  舅父這時卻收起了得意,似乎依舊盤桓于曲調間,嘆息道:“這樣一個好女子難得呀!那公子不惜福!”

  舅母深嘆道:“終是薄幸男子多!”

  舅父斜睨一眼舅母道:“夫人不能這般說,我是極很好的,像我這樣的也是有的,不少的!”

  舅母以紈扇敷面,笑道:“竟有你這樣急著澄清的人!真真少見!當了晚輩的面,也不害臊!”

  我笑著低頭吃那梅子湯,只做不曾聽見。

  母親笑接到:“哥哥打小就是這懶憊樣,唯恐被人扣了屎盆子!背了黑鍋!”

  舅父不以為意道:“妹妹不能這樣說!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可旁人卻未必知曉,你若不說,便永不知曉,只一句話,消了誤會,大家和氣,多好!我便是這樣的人,不像我那妹夫,只藏在心里,也不知這一藏能生出多少好處…”

  舅母急橫了一眼,舅父打住了,只見母親形容不變,澹澹道:“個人脾性罷了”。

  舅父轉道:“那小姐終究小女兒家,不懂事呀!做父母的固然不該輕易悔婚,孰不是看明白那公子原不是忠貞之人,不想委屈了自家女兒?!?p>  舅母嘆道:“是不是忠貞之人,不到事情臨了,真不好說誰看得準了!”

  舅父續(xù)道:“做長輩的看著長大的,不是自家的孩兒,不必偏袒,終是要看的清明些。一同長大的小兒女,卻是因了太熟識,迷糊其中,反而看不明白。”

  母親笑而應道:“那不曾一同長大的不是越發(fā)不知根底?!蹦赣H這句話說到了我心里,心中一暖。

  “卻也未必,那不是一同長大的因是未知,反而不曾念著往日的好,圈住了心思,看得或許真切。”舅父道。

  舅母忽的輕笑一聲,道:“我怎么聽著橫豎都是你有理!”

  舅父肅容道:“我本就在說理!自然有理!”

  我終是忍不住說和道:“舅父有理,娘和舅母說的亦有理。”

  母親“嗤”一聲笑道:“這可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舅父嘿嘿兩聲,母親伸手拉舅母,欲勸和,舅母摔開母親的手,哼道:“難不成是我們無理取鬧了?”

  舅父瞅了舅母一眼,轉而和煦看我,一笑道:“未必無理,確實取鬧。本是樂而說理,說之不過,便來取鬧,故理不正,倒也未必無理。”

  我征仲間,舅母怒而笑道:“好笑,分明是你強詞奪理,卻說我們無理取鬧!”

  母親急忙勸慰舅母道:“嫂嫂莫急,哥哥向來逞口舌之能,何必與他計較。”舅母冷哼轉身。

  舅父吃著酸梅飲,嘆道:“許多道理,原不是說的清的,你們靜心細想才好?!?p>  母親澹澹道:“即便是理又能如何,世間諸多事,未必依理而行?!?p>  舅父蹙了眉頭道:“不依理,便是因情…”苦笑續(xù)道:“所謂情理,原是情在先,只可惜情之能為小家,卻難成大道。”

  母親回道:“哥哥這話武斷了!成大道者,仍逃不過法理人情,法理固然在前,人情仰需成全?!?p>  舅父微笑點頭默許。

  母親自靠椅里坐直了腰身,思索道:“哥哥先前所說的那話,倒也有些道理,且不論是否是熟識之人,皆不該存了舊日好壞,而不辨今時今日的情形,所謂‘一葉障目’,便是如此吧?!?p>  舅父頷首嘆道:“往日那人再好,未必便能一世皆好。每日里,這日頭自東往西繞一圈,世事俱在變,這人若要變,什么也攔不住。只是苦了,那個刻舟求劍之人。”

  我心中一緊,再端不住手里的碗,酸梅飲潑灑了些許。舅母急忙拿了絹子替我擦拭衣襟,身后的清兒忙上來將碗接過。

  舅母似乎仍有怒氣,駁斥道:“照這么說,還有何人可信?合著誰都信不得了?”

  母親深嘆一息,舅父呵呵一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也別那么悲憫,好人還是有的,像我這樣的好人不少的!”

  舅母狠狠剮了一眼,嘴角卻忍不住笑了。母親和舅母又被這句笑語哄了過去,我借著換衣裳,起身告退。

  日光透過雕花窗格子,斑駁的影子投在妝臺上,鏡中自己熟悉的形容竟有些模糊。

  怔怔看著妝臺上右手第二個格子,忽而覺著我們真是年輕了,總是想得太過簡單。

  只當是我與他你情我愿的事情,再與旁人無干。

  兩家長輩皆是眼見著的,從不阻攔。如今即便斜刺里生出個離兒,他既狠了心,左不過我們躲開,躲得遠遠的,能耐我何?卻從來不曾想過長久,這是長久之計嗎?長久之后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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