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隨性一笑道:“沒事兒,只別讓他太張狂便好。你母親前些年還與你舅父爭一爭,辯一辯…如今你母親也越發(fā)寬和,只縱著他,年歲越大越發(fā)不知高低,也不怕哪天撅折了老蹄子!活該被你們這些晚輩收拾了去!你放大膽子!盡管說!”說罷,已到了母親院中。
收了傘,進的屋子,只見母親與舅父對面端坐,一起看著棋秤。
舅母的聲音立時響起:“你瞅瞅,都要看出朵花來了!”
我應著舅母輕輕一笑,走近棋秤,細看棋局,已是滿盤棋子,進的尾聲。眼見這黑子勢力忒微,已是強弩之末。不禁蹙眉,這樣棋局,毫無懸念,黑子哪里還有贏面。
聽得母親吱聲道:“如哥哥所言,竟是黑子贏了?”
舅父手持棋子,輕敲棋秤,得意道:“正是!”我大為驚駭,不能夠!再細細看來,依舊如故,黑子斷不可能贏!
舅父一搖一晃道:“正是人人皆道不可能,方彰顯能耐!”將手中棋子擲于匣中,端起了茶盞。
一旁舅母極是見不得舅父這模樣,輕哼道:“莫告訴我,這能耐人竟是你?”
舅父干咳了兩聲,吃了口茶道:“自然不是我!”瞪了舅母一眼,得意道:“雖不是我,卻是我識得的人,真真的能耐人!硬是給盤活嘍!”
我按耐不住好奇,問道:“哪里還能有活路?”
舅父輕叩我腦門道:“南兒,‘天無絕人之路’!”見我百思不得其解,和煦道:“不過那人也略違了禁制…”
舅母隨即哼了一聲,道:“我說呢!”
我將棋局分了幾路再細細看過,仍不解道:“違了怎樣的禁制?即便違…也不能夠?。 ?p> 舅父旋即捻了一粒黑子,扣上棋秤,堵住了自身的一個氣眼,生生將自己的黑子扼殺了一大片。舅父取出已無生氣的黑子,就在騰出的方寸之間,母親持白子,與舅父殺伐起來。不出片刻功夫,黑子已沖出了生死重圍。
眼見著棋勢不再是一邊倒,母親輕嘆一聲,將手中棋子放回匣中。
望著舅父,澹澹道:“按例此處不得著子。”
舅父輕笑道:“故而稱之略有違制?!?p> 母親搖頭道:“既是不得著子之處,之后便是整盤贏得,又能如何?終是空談!”
舅父眼中精光一輪道:“既已無路可走,何須顧慮諸多!于無路處尋路,得出路才是正道!你若硬攔著不許我落子,我自落敗。你并未攔著,許我落子,之后還持子與我廝殺,我當然要尋活路!”言畢,輕叩棋秤,道:“方有此勢!”
母親揶揄道:“哥哥眼中,規(guī)矩要來何用?”
舅父不以為意,搖了搖頭。轉身對我道:“南兒,做事不可拘泥,即便形格勢禁,也要尋條出路!須知,這世上本不是只有一條路!而那些個規(guī)矩,焉知不是自以為是!”
我怔怔望著棋秤,整個人懵住了。
只聽舅母沖著舅父嚷嚷:“哪有你這樣教孩子的!你不守規(guī)矩,還要教著小的不知禮!孩子自小習得規(guī)矩,被你說成什么了!你看南兒被你給嚇得!”
舅母拉我一旁坐下,春媽媽上了茶水。我一壁吃了茶水,一壁念著舅父說的那幾句話。于我而言,如同驚雷炸響。
禁不住的起疑,莫不是母親知道了我們的打算?會不會阻攔?只母親一人知道么?舅父、舅母知不知道呢?舅父這些言語有所指么?仿佛并不曾惱我…
我自惴惴不安,那邊廂,卻聽母親徑直問道:“尋得出路,規(guī)矩也不顧了么?”
舅父反問母親:“妹妹何時變得如此迂腐?規(guī)矩不過死物,總不成為個規(guī)矩困死了人?得了出路,再說規(guī)矩如何守,不得出路,規(guī)矩守來何用?”
舅母沉沉接道:“如此說來,眾人皆守著的規(guī)矩倒是無用?”
舅父搖頭道:“不然,因時而異。眾人皆走在一條道上,自然要守了規(guī)矩,便宜了大家各行其是,互不干預。倘若皆走的沒了路,還要守著規(guī)矩,不去尋出路,那不是找死么?”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無語。
良久,母親才道:“這一條道走到黑,委實無趣!”看著母親索然無味的形容,心中一凜。
“姑娘!”是靈兒在喚我,看著她,心思依舊盤桓在昨日舅父的言語上。直至被靈兒拽到衣櫥前,見靈兒指著我收拾的那一摞衣物,才猛地驚了。
方聽明白靈兒的問話:“姑娘可是有什么用,若沒有,便收拾了,這么摞著也不是回事兒!”
我急忙搖頭,回道:“沒用!沒用!你收了吧!收了吧!”回轉身,已驚得一身冷汗。他們都知道了么?我向來不是個能藏事兒的人。
母親、舅父、舅母還有靈兒,他們知道了么?他們的這些言語,是知道了么?他們,他們會怎么辦呢?我該怎么辦?
我轉了回去,看著正在收拾的靈兒,半響無語。靈兒似乎覺出了什么,回頭看著我,笑問:“姑娘這是怎么了?”我渾身發(fā)怵,勉強笑著搖了搖頭,走出里屋。
他們若是真知道了,必會攔著,必不會由我去。而眼下,不見任何動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等著他的消息,一步步走吧…
重重心思,重重疑慮之下,益發(fā)憔悴,一日梳妝時,驚覺鏡中人下巴都尖了。一時間,悔的不行,若叫他看見,又有話數(shù)落我了。從那日起,努力吃飯,努力睡覺,仍不見好轉,靈兒卻笑道:“姑娘這是慌個什么勁兒!”
驚起卻回頭,我慌了么?我慌什么呢?是呀!我慌什么呢!日子一天天過,路一步步走,我慌什么呢…
舅父、舅母準備著要回去了,母親自是叫冬媽媽打開庫房,親自給上上下下一門子親戚備下禮物。母親一一點來,我和春媽媽一件件取出給舅父、舅母看了,又遞了冬媽媽造好的冊子。
舅母直說太客氣,舅父卻是不管這些事的。
因著中秋臨近,母親便叫秋媽媽提早做了送禮的月餅,將給舅父的一并送了去。
春媽媽將一個紅豆沙餡兒的月餅切成幾份,用小扦子扦好。我起了一根扦子孝敬了母親,舅母也起了一根遞與舅父,我正要孝敬舅母,舅母卻自個起了一塊道:“你也吃吧!自家人,別鬧這些虛禮。”
舅父吃了一塊,又吃了一口茶道:“不錯!皮兒酥,豆沙餡兒細而不膩,再配上這龍井,再合適不過!”
母親接口道:“哥哥喜歡就好!年年都是這幾樣餡兒,只怕大家吃的絮了,原想著叫秋兒做些新鮮的。秋兒卻說這幾樣大家都喜歡,前些年也換過新鮮的,誰知都說沒老幾樣好。每年也就中秋吃了應個節(jié)氣,就照老樣兒做了?!?p> 我續(xù)道:“秋媽媽做的紅豆沙最好吃了!又細又蓉,甜而不膩,不止月餅,旁的點心只要用了這紅豆沙的餡兒,保準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