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乳綠豆糕大家都喜歡,羊乳茶卻一般,都覺得茶水還是色清湯碧,入口清冽更適意,羊乳茶入口還是太厚重,不討人喜歡。
我憑著記憶試著做了糖蒸酥酪,我記得就是煮熟了的羊乳加上醪糟汁子,羊乳要多些,醪糟汁子少許即可,試了幾次都不對,最后一次,迎兒卻忽的道:“娘子,放了醪糟汁子,要不要再熱一熱?”
是啊,我恍惚記起有一次,是從蒸子里取出來的,那就擱蒸子里頭,蒸一回試試…
蒸好了,看著還是不行,我和迎兒也就擱一邊,徑自寫字做針黹,懶得管了…
差不多時,迎兒收拾了去做晚飯,我依舊在做針線,想著我也可以給他縫膝褲,何必非要成衣鋪子送的。
哪知迎兒卻大呼小叫蹦了進來,手中抬著一碗糖蒸酥酪,直問我道:“娘子!快來看看,可是成了?”我接過一看,果然仿若凍住,真的成了!
這最后一個做成的,卻是大家都歡喜的,他和迎兒不用說,愛的不行,襄媽媽也說,這個好吃,待得明年夏天做了放井里湃過,只怕更爽口,迎兒一聽就想著放井里,我急忙拉住她,真是孩子,天氣越發(fā)涼了,不能再入口冷食。
我這邊做點心做上了癮,想著糖蒸酥酪不方便,羊乳綠豆糕擱在食盒子里,卻可以溫溫的送到學堂,給他做晌午點心…多做些,不知那些孩子可喜歡,讓他的學生嘗嘗也是好的…
這一日,特意叫了迎兒幫忙,做了比平時多一倍的羊乳綠豆糕,留了一碟子給襄媽媽,一碟子我和迎兒,其余皆放進食盒,端著食盒,拉了迎兒去學堂。
我還沒有去過學堂,兒時都是夫子來家中教導,若不是他出了門回來告訴我,我以為家家都是這樣讀書的。
直到他說起來,外頭讀書有私塾學堂,有官學學堂,再大些,還有書院,京城里有國子監(jiān),才漸漸知曉,果然是“天地之大德曰生…”子曰:“有教無類“
那時候真是羨慕他,能去外頭看看,初時,也鬧著跟了他出去,他能去,為何我不能去?
也是那時候,母親才發(fā)現(xiàn)把我教歪了,一直把我當男孩子養(yǎng)了,急忙拘束了起來,我只當母親不疼我了,憤憤然去找父親。
父親并未如以往抱著我,而是坐在圈椅里怔怔望著我,愣了半晌,仿佛輕嘆一聲道:“南兒也想像江兒那樣??!”
我急忙點頭,問道:“江哥哥可以去,南兒為何不能去?”
父親拉了我道:“南兒要去,也是去那女學堂,學那些《女戒》《女訓》,南兒可愿意?”
我奇道:“江哥哥也學嗎?”他也耐煩學這個?沒聽他說??!
父親笑道:“當然不學?”
我愈發(fā)奇道:“那為何南兒要學?以往南兒和江哥哥學的都一樣,為何這些個沒意思的偏偏要南兒學,江哥哥可以不學?”
父親笑道:“因為南兒去的是女學堂呀!”
我那時只覺著父親一向聰明,這次怎么這么笨呢,怒道:“爹爹!南兒不去女學堂,南兒去江哥哥去的那個學堂!”
父親的笑容漸漸淡了,無奈道:“那個學堂不收女學生呀!”
這次我愣住了,問道:“為何不收女學生?爹爹,夫子曰‘有教無類’,那個學堂的先生這個都不懂嗎?”
父親也愣住了,澹澹的笑容里有著抹不去的哀傷道:“是啊,他們還沒有我的小囡囡明白呢!”
父親伸手摟住了我道:“還是我的小囡囡聰明??!夫子曰‘有教無類’,那么簡單的道理,那些學堂里的先生,卻不懂…我們不去那個學堂了,我們慢慢找個明白這些道理的學堂可好?”
我卻在發(fā)愁:“江哥哥怎么辦呢?爹爹,你與伯父說說,讓江哥哥別去了吧,會不會學的不對呢?”
父親笑道:“不會的,有你伯父和爹爹看著,不許他學不對的!”
我還是愁,萬一學錯了,怎么辦,轉身還是與母親說,讓江哥哥家來吧,還是我們一處讀書。
我將與父親說的話說與母親聽了,母親扶額道:“你爹爹說,于你另找個學堂?”
我點頭道:“找個明白道理的學堂,我和江哥哥一起去!可是,娘啊,沒找到之前怎么辦呢?讓江哥哥就在那個壞學堂學嗎?學壞了怎么辦呢?伯父會不會生氣?生氣會不會又揍他?可是不怨他呀,江哥哥好可憐!”
我不記得,我是如何不再替他擔心,只記得,母親為這事與父親吵了起來,母親道爹爹太慣著我了,父親道南兒哪句話都沒有說錯,怎么說太慣著了…
母親道女孩子家,要明白身為女子的道理,越早知道,越能明白事理,往后遇事越發(fā)能從容應對…
父親卻像個孩子一樣道,那些事理,我的小囡囡不必理會…
春媽媽說過,我如今自在散漫的性子,是隨了父親十足十,母親最發(fā)愁的就是這個…
他卻心疼我不能去學堂,只把學堂有趣的,都回來告訴我,我也心疼他找了個不好的學堂,時時問他學了哪些,可曾學壞了?可又惹伯父生氣…
迎兒也不曾去過學堂,只知道在祠堂一側,一個小院落。
那是個二進的小院落,守門的是個老蒼頭,曾聽他說起,祠堂安置了族里的一對老蒼頭夫婦在學堂,老蒼頭看門,他那娘子就在學堂的廚房燒水做飯,祠堂管了先生帶學生一院子人的一頓午飯。
他不在身邊,我依舊不習慣見陌生男子,用帕子擋著臉,告訴老蒼頭我們是來找新來的先生的。
老蒼頭問道:“是那位新來的江小官人?江先生?”
迎兒點了頭,他才開了門讓我們進去,聽得老蒼頭絮絮道:“那江小官人委實年輕,都不好意思稱他先生,覺著叫老了…”
迎兒笑了道:“這位是江先生的娘子,來給官人送些點心…”
老蒼頭點了頭,往里頭一指道;“先生在里頭,看著孩子們寫字呢,娘子自去吧,過了穿堂就是了?!?p> 迎兒一聽在寫字,眼睛就亮了,扶著我就往里走,
繞過照壁,穿過穿堂,隔著天井,對面正房是個大敞軒,四扇門大開,里面靜悄悄的,我二人不自禁,也放輕了腳步。
敞軒里幾排學生用的小桌椅,零零散散幾個孩子坐在桌前執(zhí)筆寫字。
一身天水碧直裰,頭戴書生巾的他,就立在門邊一張桌旁,似乎在輕聲的,告訴那桌上伏案寫字的孩子,如何寫…
晨光穿過屋檐、門框,抖落在小書桌、地板、還有孩子們的衣角上,映襯著整個敞軒,明亮光鮮。
一縷光,斜斜投映在他身上,正正照亮了側身的他,看得清他側臉的輪廓,分明而有力的棱角,濃淡有致的眉宇,挺直的鼻梁,白皙的臉頰,嘴角那一抹淺笑,柔和而明朗。
那身天水碧的直裰,隨著他的身形,抬手間,衣袖擺動,被那縷晨光映照著,竟有通透的明亮。
我委實歡喜這一刻,他竟是這敞軒最明亮的光,浸潤的我整個人,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