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已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他走在前頭,我拉著迎兒跟在他身后。他叫我們瞧著,先把襄媽媽吩咐迎兒的物件買了,再慢慢逛,迎兒卻道,人這么多,一路逛著看吧
我第一次與陌生人這樣近,幾乎摩肩接踵,很是不習(xí)慣,好在他在前頭護著,迎兒在一旁陪著,也就漸漸安心。
果然是各式各樣的物件都有,各種用的穿的,最多的還是吃食攤子,小媳婦老婆婆將自家的針線活計也拿了來賣,農(nóng)家人的簸箕竹筐,我不識得的各式物件,還有個獵戶,獵了的動物、皮毛,我卻看著嚇人,不敢過去看,只隔著人群望了幾眼。
一路走著,各式點心吃食的攤子他都買了,讓我們嘗嘗,手藝尚可,嘗著好的,捎帶幾樣回去,給襄媽媽也嘗嘗,迎兒的籃子也漸漸裝滿,我讓他接過籃子,迎兒一個小丫頭,哪里拎的動這許多。
沒見糖畫,泥人攤子跟前圍著一圈又一圈孩子,還有他的學(xué)生,他趁著自家學(xué)生沒發(fā)現(xiàn)他,扯著我走了,在我耳畔輕聲道:“一對上面,又要見禮,都不自在,走吧!”
我轉(zhuǎn)頭看著迎兒,怕她失望,想著讓她自己去買一個,迎兒卻笑道:“我不要,以前買過,過幾天不鮮亮了,看著怪可惜的,扔了舍不得,留著也不合適,還是姆媽扔了,我就喜歡看他捏,孩子太多了,我可擠不進去,不看了…”
看不成捏泥人,我買了兩朵絹花給迎兒,小丫頭不好意思,直說她帶了銅錢的,我捂著她的手,江笑著付了銅板。
在另一個首飾攤子上,我卻看到一只玉蟬,青玉質(zhì)地,紋飾古樸,那攤主見我盯著看,伸手拿了遞給我,我道謝接過,觸手還算潤,玉質(zhì)一般,雕工尚可。
那攤主一通夸贊,直說的天下難得一見。我聽著笑了笑,仍舊放下,身旁的他問道:“喜歡就買了吧!”
我搖了搖頭,還沒開口,斜刺里一只手拿了那玉蟬道:“小姐,是這玉蟬?”
見是個丫鬟模樣的拿了,遞給一旁的一位小姐,這位小姐身穿圈金橘紅豎領(lǐng)襖,柳綠馬面裙,外罩橘粉色披風(fēng),最叫我吃驚的是,這位小姐發(fā)間插了一支如意金簪子,這鎮(zhèn)子上大多都是平頭百姓,極少有女子帶金簪子出門。
那位小姐接過,我們正好站了對面,她對我福了福,我便襝衽還禮,江則側(cè)了身,回避開了。
迎兒在我身旁輕聲道:“是桃子小姐…”我聽了,只當(dāng)是迎兒認(rèn)識的小姐妹。
那位桃子小姐拿著玉蟬道:“這位娘子可是喜歡這玉蟬?我是瞧著您放了下,才叫我的丫鬟拿的…”
我立即笑著解釋道:“我已放下,小姐喜歡,盡管拿去!”
那桃子小姐道:“不曾失禮就好!”轉(zhuǎn)身催促丫鬟付錢。
我心里不舒服,他已拉了我的手,我們再不理會那位小姐,離開了那首飾攤子。
走出一截,人少了些,迎兒才俯我耳畔輕聲道:“這位是那位祠堂老爺家的小姐,乳名叫桃子。”
我愣了愣,委實不喜歡這家人了。皺了眉看著他,他卻沒聽清,只看著我,我看了看左近,見人人都只看著攤子,急忙湊近說與他聽。
他也立即皺了眉,輕聲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我看了看迎兒,迎兒也點點頭,一行三人打道回家。
午飯后,想著難得他休沐,天氣也好,就問了他,要不去游湖,那日可只游了一半。他卻懶懶道,累了,就想歇著,惹得我心疼不已。
干脆不出門了,就讓他好好歇歇,午睡起來,在梧桐樹下泡了壺茶,將上午集市上買的吃食拿出來,慢慢吃著,聊著。
他四周看看,問道:“襄媽媽在鋪子吧?迎兒呢?”
我續(xù)了茶水道:“襄媽媽在鋪子,迎兒也在,母女倆兒在清理今早買來的物件?!?p> 他點了頭,輕聲道:“那位老爺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淺的,南兒喜歡那玉蟬嗎?”
我笑道:“家里最差的都比那個好,你說我喜不喜歡?”
他笑了,笑得很是得意道:“對哦!南兒如今還有一只碧玉簪呢!”
我也笑了,乜著他道:“那可是多少車玉蟬都比不過的!”
看看他低垂著的頭,我就知道,我們其實都在心里嘆息,這些都是家里的,都不是我們自己的,除了被我?guī)С鰜淼谋逃耵ⅲ缃穸寂c我們無關(guān)…
他捻著衣襟,輕聲道:“南兒,我們現(xiàn)在艱難些,會慢慢好的…”
我柔聲道:“已經(jīng)很好呢,我們有吃有穿,你有差事,我們還能在這梧桐樹下吃茶閑聊,多愜意?。 ?p> 他澹澹一笑道:“是啊…”
我卻從他語氣中聽出,他應(yīng)當(dāng)是受了委屈了,我心疼的直抽抽,牽起他的手,輕聲問他道:“那位老爺可是鬧什么幺蛾子了?”
他輕嘆道:“晚上我在與你說吧!”我隨即聽見腳步聲,原是迎兒跳著出來了。
那日晚間,沒有看書寫字,他拉著我的手,告訴我,那位老爺一心想讓小兒子考個功名,又聽到原來的那位先生和陳管事都說過,江教導(dǎo)這些孩子綽綽有余,就透出意思,想著不如叫他單獨來家中,教授家中小兒子,他自然不樂意。他道,且不說耽擱了其他學(xué)生,那位老爺?shù)男鹤泳褪莻€小滑頭,正經(jīng)讀書寫字都不上心,就喜歡耍些小聰明,他委實看不上。再說,倘若他聽了那位老爺?shù)?,轉(zhuǎn)身就得罪了原來那位先生。
我輕聲勸他道:“要不,去問問陳管事?”
“已經(jīng)問了,陳管事也說那位老爺這事欠妥,好在還只是個意思,沒有說開,叫我穩(wěn)住,別吱聲,等他的消息!”我隨即安心許多,倒不辜負(fù)送了那幅畫。
驚覺,我何時變得如此勢利了…
我們各自沉思半晌,見他依舊興致不高,扯著他說話,問道:“以往見這位老爺行事,不至如此呀…”
他呷了一口茶,沉聲道:“他三子一女,長子是個憨厚人,他卻看不上。二兒子就花了錢,送到府學(xué)讀書,結(jié)果那是個十足十的紈绔,除了讀書,什么玩樂都學(xué)會了。前些日子,一身病,一身債的回來的,那位老爺差點氣瘋了。打還打不得,還得好生替他延醫(yī)問藥…那位老爺這輩子最憋屈的,大概就是這事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愣愣道:“家里出了一個這樣的,全家不得安寧啊…”
他嘴角戲謔一笑道:“起初我也替那位老爺難過,哪知他眼見著二兒子不成器,就盯緊了小兒子,小兒子但凡一點不對,連打帶罰…也不與人商量,想出了這么個糊涂注意…今早又見了他家那位小姐…”
我不說話了,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我們對視一笑,甚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