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茶盞,吃了茶,又挑揀著干果蜜餞,分與我吃了,嘴里還含著東西,就對我道:“這天氣還是不太好,我不在家,南兒就別出門了,在家待著吧,家里暖和…”
他從來不曾于約束我,聽他這么說,再看看我如今這身行頭,倒也明白,不與他爭辯,只點了頭應(yīng)下了。
這雪下下停停,天色早早就暗了,我們煮了泡飯,這次我記得放蘿卜了,只是身邊這位先生,委實鬧騰,他把我打算放進(jìn)蒸籠的糟鴨信,也放進(jìn)泡飯里一起煮了,還放了菘菜,這一鍋泡飯,硬是被他煮成了大雜燴。
我很是擔(dān)心味道如何,起鍋一嘗,竟然還出乎意料的味美!把他給得意的不行!
天冷,吃了飯我們早早洗漱,打算歇了…
正要關(guān)了明間大門,就隱隱聽得有敲門聲,我大吃一驚,這下雪天,他已問道:“誰???”
“是我!先生!婁婆子!開開門呀!”
我們都沒想到,我愣怔了片刻,他已掌了燈直奔大門。
婁婆子披著蓑衣,帶著斗笠,一身風(fēng)雪進(jìn)了門,院子里沒點燈,她一路絮絮叨叨:“昨天只想著羊肉和蘿卜,就把赤豆糯米飯、餃子給忘了,我在家里多做了些,給先生和娘子帶了點,別嫌…啊…這是…”
一轉(zhuǎn)眼被白晃晃的大雪人嚇了一跳,自己笑了起來,問道:“這么大的雪人,是娘子又淘氣了吧?”
我有能耐堆起那么高的雪人嗎?我很是憋屈,憑什么一來就說是我,本來很是感動她這么晚來,還帶了吃食,如今只想關(guān)門睡覺。
轉(zhuǎn)身看見火盆,卻又猶豫了,她的屋子剛剛安置好,今天可沒有火盆,廚房灶上我們已經(jīng)封了火,只有我們屋里的火盆里有火…
再看他幫著婁婆子拎著東西,轉(zhuǎn)向廚房,我還是攆了過去道:“再生個火盆吧,搬些銀霜炭去后罩房,別晚上凍著,下雪了!要不就去西廂房…”
婁婆子正收拾著,便回道:“先生、娘子這是要歇息了吧,我先把火盆籠起來,烘著屋子,我再來收拾,后罩房就可以,不用西廂房,那西廂房還是留給迎兒吧!”
說著擱下手里的,轉(zhuǎn)身就去拿了火盆…
他卻道:“我們來幫你生火,你去收拾了,也早些休息,這么冷的天!”
婁婆子卻擺手道:“下雪不冷,今天風(fēng)也不大,沒事,我來,先生明日要早起,快去睡吧!”…
我卻不耐煩他們這樣拉扯來去,自拿了簍子,撿了一簍子銀霜炭,對他們道:“我撿了碳了,你們誰端了火盆來生火…”
看也懶得看他們,徑直回屋…才走了一半,就聽身后他道:“南兒,南兒,我來,我來…”手中一輕,炭簍子已被他接著過去,我卻沒有松手,對他道:“把火盆給我,我先拿進(jìn)去生著火,你去打水來,再燒些水,這生了火,一身灰,定要再洗洗的,婁媽媽也要洗漱,一并燒了?!?p> 他依舊沒有放手道:“我給你拎進(jìn)去,再去打水,你松手!”
我也不肯松手,也懶得再說,就這樣,兩個人一起拎著那簍子炭,進(jìn)了明間,放下炭簍子,想著他要去井邊打水,柔聲問道:“冷不冷?我給你穿件半袖吧!”
他笑道:“不冷,就幾步路,我打了水就來,你生火吧,小心別被灰迷了眼?!?p> 我瞪著走出去的他,攏了衣裳生火。
第二日,整個鎮(zhèn)子都還在過冬節(jié),他就要去學(xué)堂,還好不用太早,平時卯時起,辰時到學(xué)堂,這幾天過節(jié),辰時起,巳時到學(xué)堂即可。
能多睡一個時辰也是好的,雪也停了,看著竟是要出太陽,這雪一化,路上又是泥濘。
以前我送他出門天還黑著,不覺如何。今日天已大亮,蹲在門口等著的那兩個轎夫,雖是穿著棉襖,帶著棉帽,踩著草窩子,依舊冷的直呵氣,臉頰和鼻頭都有些凍紅了,還忙著朝我們笑著,打著招呼。
我滿心不忍…輕聲對他道:“我給他們倒兩杯熱茶吧,怪冷的!”
他拉著我道:“等等!”
轉(zhuǎn)身問他們道:“可吃了早飯?大過節(jié)的,真是對不住!不如進(jìn)來再吃點,都是現(xiàn)成的!今日不急!”
一個年長的笑著點頭:“江先生客氣,吃了,吃了,今日比往日還多歇了一個時辰,不用,不用,您太客氣!”
另一個年輕的跟著點頭,笑著道:“是啊是啊!您太客氣了!”
他仍是對我輕聲道:“婁婆子不是蒸了饅頭包子嗎?你看著一樣給他們包幾個來,羊肉湯若有也端兩碗來!”
我轉(zhuǎn)身進(jìn)去,身后聽著他們一疊聲的道,不用,不用,太客氣…
我進(jìn)了廚房與婁婆子一說,婁婆子就將包子饅頭,用油紙包了幾個,又拿了碗,連肉帶湯,盛了兩碗羊肉湯,我們一起端了出來。
兩個轎夫就站在門廊下,喝了湯,婁婆子接過空碗,兩人眼神亮晶晶的望著我們,忙著彎腰點頭道謝,我這才覺著踏實了。
二人將油紙包往懷里一揣,催著他上轎,說再晚可要遲了,他這才辭了我和婁婆子,鉆進(jìn)轎子,二人抬了他去學(xué)堂。
我看著轎子消失在轉(zhuǎn)角,才和婁婆子關(guān)了門。
回到院中,看著那大眼睛咧嘴笑的雪人,這一夜都斷斷續(xù)續(xù)下著雪,雪人看上去就像披上了一層融融的外披,依舊圓圓的,卻仿佛更高了些,不禁問道:“婁媽媽,你怎么會認(rèn)為是我堆的雪人呢?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氣啊!我要堆,也只能是個小的呀!”
婁婆子笑道:“動手的肯定是先生,那也是先生慣著娘子,由著娘子鬧騰,先生那樣斯文穩(wěn)重的人,斷不會這么鬧騰!等娘子有了孩子,做了娘,就沒空鬧騰了!”說完,也不看我,端著碗回了廚房。
臉頰有些發(fā)燒,心里卻是驚濤駭浪,我真是從未往這上頭想過…
是啊,成了親,有孩子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么?
可是,這孩子若是生在外頭,將來如何說,我們無所畏懼,可孩子呢?這孩子一生要背著怎樣的名聲!
想到這里,我就心酸不已,那可是我們的孩子啊…
我渾渾噩噩回了東廂房,以往送了他去學(xué)堂,我回轉(zhuǎn)身便收拾屋子…
如今,坐在妝凳上,看著事事如意床帳,看著凌亂的填漆床,仿佛還有他的氣息在…只覺渾身發(fā)冷,才發(fā)現(xiàn),火盆要息了,又急忙添炭籠火。
卻聽得一陣腳步聲,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是婁婆子。
我在東西次間的時候,總喜歡將明間的門簾子掀開一半,透透炭火氣,也聽得清外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