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良久沒吱聲,我思忖他比我還難受,伸手拍了拍他后背,道:“下次我陪你去,安頓好了,我再回來,晚間我來接你,就像今日這樣,該喝水要喝…那學生家近…內(nèi)急了,你可以去他們家…”我有些明白,那家人若是只有孩子和他母親在家,他就不大方便去了。
卻聽他輕聲道:“南兒,你說…那些說我畫的好的人,是不是都是哄著我的,我恍惚記得都是親友,都是認識的人,如今到了這個鎮(zhèn)子,都是不認識的人,我就現(xiàn)原形了,原來不過如此!起初,陳管事還介紹了幾位,那模樣也是看著他和那位老爺?shù)拿孀淤I的,之后就沒有了,還好要過年了,花幾個銅板買幅春聯(lián)什么的,添點喜慶,家家都樂意,不然…只怕根本沒人理我…”
我心疼的拉著他的手,摩挲著,輕聲道:“陳管事如何說你的畫?我們可是不認識他的,書院的山長又是如何說?他見過多少名家名作,說你好可有半點勉強?這鎮(zhèn)子上的人,讀書識字的都不多,你要他們懂畫,別說是你的,就是吳道子的七十二神仙在他們眼里,估計也就跟自家大門貼的門神差不多,你要人家懂這些,也太為難人家了,你想想,可是這樣!”
他笑了道:“我家南兒就是會哄人開心!你放心,我沒事!就是…我得想想,我不能這樣子,這個鎮(zhèn)子是不能待著了,還是要去大些的地方…”
我點頭道:“是不能待在這個鎮(zhèn)子了…”不能待在那條地頭蛇的眼皮子底下,委實憋屈!
他輕聲應道:“好…”打了個哈欠,明日還要去學堂,我不敢與他說話了,給他扯了扯被角,要他趕快睡了。
那一夜我們睡的都不安穩(wěn),他恍惚做了噩夢,伸手蹬腳的,把我鬧醒了,我又急忙將他搖醒,他喘著粗氣,翻身抱緊我,喃喃道:“南兒?你在的!你在的!…你在就好!…”
我輕輕拍著他,安撫他道:“我在?。∥乙恢倍荚诎。 ?p> 也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卻是我夢到我們有了孩子,一轉(zhuǎn)眼就生了下來,我抱在懷里,很是沉手,還越來越沉手,我抱不動,就放了床上,我與他說了,這孩子很沉,他說自己的孩子,再沉也不嫌重,我讓他來抱,他走上前,床上卻沒有了孩子,我急啊!正四處找…被身邊的動靜驚醒,原是他起床了…
要過年了,街上的鞭炮聲越來越響亮,學堂再過幾日也要放假了。
婁婆子、襄媽媽和迎兒將整個宅子拾掇了一遍,該擦拭的擦拭了,該換洗的換洗了,窗戶紙也重新糊上了,里里外外,窗明幾凈。
我拿起剪刀,剪起了窗花,想起去年在家里,是跟著離兒學的剪窗花…
婁婆子也會,花樣又和我的不一樣,干脆一起剪了,再來挑!迎兒跟著在一旁學,初時和我去年一樣剪不好,總是剪斷了,又急又氣,我告訴她,我去年也這樣,這丫頭睜著大眼睛問道:“娘子也是這樣??!”看她一幅立時被安慰了的模樣,倒叫我哭笑不得…
剪得差不多,挑出合適的,迎兒搶著去貼窗花。
我拉著婁婆子問她,家里可要回去幾日,過年了,家家都要灑掃!
她笑道:“我也是有兒媳婦的人了,家里就交給他們小兩口捯飭,我那閨女也會幫著她嫂嫂,我不管,孩子奶奶在呢,我在,她還嫌棄我,如今捯不嫌棄孫媳婦了?我如今難得回去,她還念著我的好!這人吶!還真是遠香近臭…哎呦!這話太糙,娘子,別怪我!”
我笑道:“所謂‘話糙理不糙’”
見迎兒跳著進來對我道:“娘子!娘子!讓官人來寫幾幅春聯(lián)吧!往年都是買的,今年咱們家也有位先生啦!”
“你等等!我拿給你,官人早寫好了!前些日子給學堂寫的時候,他就順道也給家里寫了?!?p> 我拿了春聯(lián)給迎兒,又對婁婆子道:“貼春聯(lián)一個人不行,我們一起去!要不,等官人回來吧,他個兒高,不必我們幾個女子爬高上低的。”
婁婆子卻笑道:“看娘子著急的,不是今日貼,是年三十才貼呢!”
我失笑道:“是哦!我都忘了,那你們先看看貼哪里合適?夠不夠?不夠我在叫官人寫。”
這位官人回來的臉色卻不大好,我估摸著不是那位老爺,就是那位小爺又惹了他,當著宅子里的人,便沒問。婁婆子和襄媽媽也看了出來,襄媽媽拉著迎兒只打了個招呼,就回屋了。
端晚飯的時候,婁婆子試著湊趣兒,對他道:“今日娘子拿出了先生寫的春聯(lián)呢!我們都在尋思著,貼那扇們合適,到時候還得問問先生,看怎么貼才對!”
他淡淡一笑道:“是么?好??!年三十我們一起來貼!是了,一會兒我給媽媽家也寫幾幅吧!媽媽家也熱鬧熱鬧!”
婁婆子立時愣住,又忙不跌道謝,歡歡喜喜的下去了。
吃著飯,他看著我道:“其實南兒也可以寫春聯(lián)的,南兒的字寫這些都沒問題!”
我搖頭道:“不行,力道不夠!而且懂的人還是看得出來,是女子寫的…這些門面上的物事,還是你們男子的看著敞闊!”
他笑道:“南兒,這才是妄自菲薄呢!”
我橫了他一眼道:“人家這是謙遜!”
他大笑了起來,可算是哄好了…
晚間,我沏了茶,接著做他的半袖。他給婁婆子寫著春聯(lián),我看著寫好的一幅,鐵畫銀鉤,他還是有氣?。∷厝账麑懙?,哪來這許多鋒芒…
我不禁問道:“那位小公子過年歇息幾日啊?你定是要陪著他,不得好生歇息了!”
就聽他重重嘆息一聲,卻又半晌無話,我只好接著哄道:“這是怎么了?與我說說呀!”
直到擱下筆,他才道:“當?shù)闹幌虢袃鹤有?,兒子一聽,就跳起來道,不考了,這么著還學什么呀,還沒考呢就不叫人活了!”
我一聽,順口問道:“其他孩子歇息幾日?”
“小年放假,過了元宵收假!”他回道,一壁端起了茶盞。
我一算,倒也明白了,輕嘆道:“看著別的孩子放二十多天的假,自己只三天,肯定心里不痛快!”哪個孩子都貪玩,天性如此。
我不由思忖道:“若是那位老爺先與你商議了,再與那孩子好生說說…只是…三日也確實少了…”
他嘆息道:“大家放假的日子是舊例,都知道,我也想到了,那位老爺必不會叫他兒子歇息這么些日子,推遲放假,再提前去學堂我都想到了,還與那位小爺也說過,那孩子說他早想到了,這個年他是不能好好過,只想著能好生睡幾日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