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微涼,隱隱吹來些桂花的香氣。
百花拿著賬冊的手微微一僵,愣怔著想起他在火光中毫不慌亂、笑著說別來無恙的時候,抬頭笑道:“這世上哪有恩將仇報的道理?!?p> 楚清身體往前傾,眨眼笑道:“坊間傳言,狄天將不僅驍勇善戰(zhàn)、更是豐神俊朗,聽著比張元更似良配。”
百花放了賬冊,同一旁站著的兩人笑道:“怪道一孕傻三年,你們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p> 秋雨和白芷聽慣了她說這些胡話,都掩了嘴笑。
楚清也不惱,笑道:“難不成你還愿意嫁張元?”
“我現(xiàn)在啊,滿心都是戰(zhàn)事,沒功夫想這些?!卑倩ㄉ焓趾仙腺~本,反問道:“倒是你,怎么急著把我往火坑里推。”
楚清一聽來了精神,不知想起些什么,登時雙眼放光道:“我是擔心你被張元算計,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與其守株待兔,不如先發(fā)制人?!?p> 百花也揀了一塊糕餅來吃,聽了這話忍不住挑眉,不知她賣的什么關子。
楚清起身走了兩步,回過頭來換上一臉肅穆神情、厲聲道:“民族大業(yè)未竟,我哪有心思談這些。”
百花和白芷聞言一愣,卻見秋雨撲哧一聲笑道:“侯爺平日里就是這樣跟娘子說話的?!?p> “我哥哥可是這興慶府里首屈一指的好男兒,你倆湊在一塊既不委屈了誰,也不必擔心有人妨礙你們操心國事了”楚清愈想愈發(fā)覺得妙,走到百花跟前拉了她的手,“哥哥過幾日回來,我便跟他說這事兒?!?p> 百花懶得搭理她,只聽得仁多黎廷要回來,追問道:“黎廷哥哥要回來嗎?”
“下旬便是父親忌日了,他自然要回來?!背鍥_她眨了眨眼睛。
百花遞了一塊糕餅給楚清,也眨著眼睛諂媚道:“那,請黎廷哥哥幫個忙?!?p> ...
張元和吳昊在宋時是同鄉(xiāng),一齊落第,又一齊來了西夏,兩人特意取了“元”“昊”二字,果真引得李元昊的關注,張元頗有學識,三言兩句就得了李元昊的賞識,連帶著吳昊也得了重用。
此時秋風肅起,興慶府里的喬木漸漸枯黃落葉了,空氣里隱隱有桂樹的香氣。
張府園子里值了茂密的翠竹,此時仍是清秀挺拔、郁郁蔥蔥。
竹林掩映下,書房里有兩人端坐對弈,棋盤上黑白分明,看不出勝負來。
吳昊低聲道:“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坊間最愛聽這檔子情情愛愛的戲碼,兩三日就傳得人盡皆知了。”
張元落下一子,提醒道:“宮墻高著呢,那一道丹鳳門,內外可是兩個世界?!?p> “特地養(yǎng)了幾只鳥兒飛到御前去,不怕陛下聽不到風聲?!眳顷恍念I神會,笑著解釋道。
張元暗暗點頭,復而專心看著棋局,方才吳昊三子掛角時,他正專心打劫不曾理會,此時才看出那是一招小飛掛。
小目定式中小飛掛頗為靈活,稍有應變不當便易落得一間高夾、再沒有回旋的余地。
張元思忖片刻,還是舍不下那一角數(shù)十目,試探著落下白子。
吳昊瞧他迎難而上,笑道:“你此番大費周章,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公主這個名頭?”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睆堅致湎乱蛔樱吐曅Φ?。
兩人正說著話,門上響起三聲輕叩,有女使推門而入,稟道:“軍器監(jiān)賀府遞來帖子,酉時在東江酒樓宴請大人?!?p> 張元吩咐道:“留下帖子,回一份禮去。”
女使應聲下去了,吳昊瞧他波瀾不驚的模樣,奇道:“大人幾時和軍器監(jiān)賀府有了來往?”
張元仍是專心看著棋局,并不答他。
“是百花公主?她想干什么?”片刻之后,吳昊恍然道。
趁著吳昊分神的片刻,張元落下第三顆白子。
——三子托角,黑白雙方暫時安定。
只能求個和嗎?
“她想干什么,自然要去了才知道?!睆堅ǘǖ乜粗寰?、喃喃道。
...
九月下旬,仁多黎廷回了興慶府。
邊關不比都城里條件優(yōu)渥,仁多黎廷在烈日風沙歷中練了兩年,漸漸脫了少年的銳氣,成熟穩(wěn)重不少;仿佛從興慶府里的樟子松變成了大漠中傲立的胡楊柳,見之可知其剛勁堅韌、頑強有力。
宣政殿上,李元昊大大地夸贊了一番仁多黎廷——這兩年河湟地區(qū)的蕃部雖不時有異動,卻全數(shù)被鎮(zhèn)壓了下來,河湟地區(qū)有忠勇侯和汪洋將軍,河套平原則有安親王,大夏國的后方可謂堅若磐石。
褒揚贊賞罷了又有禮官高唱賞賜,以表對忠勇侯府的嘉獎、對老忠勇侯的追悼。
待到議罷朝事出來,朝中的知交都簇擁著黎廷說話,其中不乏奉承之辭。
仁多黎廷出了宣政殿、瞧見張元在前頭不遠處,拱手向諸位大人告了罪,抬腳去追張元。
忠勇侯府如今炙手可熱,張元雖是清高孤傲,卻也有心結交,因而回頭瞧見仁多黎廷時,還往回走了兩步到他跟前,同他拱手見禮。
黎廷還禮笑道:“久聞張大人大名,只因人在邊關,今日才來拜見?!?p> 張元聽得這一句,心頭熨帖至極,忙說謬贊,邀約道:“侯爺若是得閑,何不移步天香喝兩杯?”
兩人一拍即合,定下時辰后便分頭回家更衣了。
...
夜幕降臨,興慶府四郊都歸于寂靜,唯有城中長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長街一頭的東江邊,兩座高樓比肩而立,一座高大輝煌,正是東江酒樓;而另一座繁復華美,便是天香樓了。
比之東江酒樓的富麗堂皇,天香樓外頭掛了五彩的絹帛,隨著夜風裊裊而起,燈光穿過絹帛暈染開、比月色還柔軟些,像極了猶抱琵琶的少女。
張元和黎廷二人正臨窗而坐,俯瞰長街華燈,傾聽東江濤聲。
黎廷端起酒壺滿上一杯,笑道:“許久不回興慶府來,聽著這鶯歌燕舞,吃著珍饈佳肴,實在有些樂不思蜀?!?p> 張元恭維道:“侯爺為我大白高國鎮(zhèn)守邊疆,是不世之功;我等得了侯爺?shù)谋幼o,才得在此處茍延殘喘?!?p> 黎廷飲盡一杯,只覺得酒香馥郁,修長的手指輕輕地瞧著桌子,忍不住輕嘆一聲。
張元見他年紀輕輕便唉聲嘆氣,忍不住笑道:“不知侯爺有什么心事?”
黎廷回過神來,笑著掩飾道:“哪有什么心事,不過過這樣的神仙日子,有些感嘆罷了?!?p> 張元聽他推辭,不好多問,正好樓上有琴聲響起,四周的人聲漸漸低了。
仁多黎廷奇道:“這是怎么了?”
此時周圍已靜了下來,黎廷的這一句清清楚楚落到旁人耳朵里,有人笑道:“是花魁賀娘子來了?!?p> 從前老忠勇侯在時,仁多府上家教甚嚴,黎廷雖未來過天香樓,卻聽過賀娘子的美名,不由得轉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