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殿里種了許多桂花,一入十月,滿庭的丹桂黃澄澄地開到了尾聲,香氣變得輕盈而柔和。
李元昊倚在羅漢床上,笑道:“你這仙居殿種這樣多的桂樹,豈不成了廣寒宮了。來年還是種些桃樹的好?!?p> 野利皇后替他剝著葡萄,笑道:“桃花太嬌嫩了,臣妾不喜歡?!?p> 李元昊接過葡萄來笑道:“桂花也好看,溫良嫻靜,像你?!?p> 那葡萄甘甜多汁,一咬下去滿口生津,李元昊不由得贊道:“今年這葡萄比往年更好吃些?!?p> “賀蘭山連著許多日沒下雨了,這葡萄一點(diǎn)水氣也沒有,味道好得很?!币袄屎笮睦镆蚕矚g,忙附和道。
說起賀蘭山,李元昊倒想起午間紫宸殿的事來、說笑一般地講給皇后聽:“張?jiān)e薦黎廷去宥州,不料黎廷今日去了賀蘭山,只怕也是摘葡萄去了?!?p> 野利皇后奇道:“黎廷在河湟呆的好好的,怎得突然要他去宥州?”
李元昊也不避諱,將張?jiān)f的話講給她聽,卻聽得野利皇后笑道:“這話雖是不假,卻不像是張?jiān)f出來的。倒像是.....安親王的口氣?”
此言一出,李元昊如醍醐灌頂——今日朝議之時(shí),他總覺得哪里古怪,此時(shí)才算明白了。
張?jiān)朔e薦黎廷,與其說是為國舉將,倒更像是為將謀職。
安親王和忠勇侯府世代交好,又是黎廷的長輩,若是他要關(guān)照黎廷,自然是情理之中。
可張?jiān)獊砼d慶府時(shí),黎廷早已去往河湟,他們哪來的交情,能讓張?jiān)诔蒙险f出這樣一番話來?
今日在紫宸殿上,他才下令傳黎廷來,張?jiān)獏s已回了座,像是早將黎廷的動(dòng)向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他投靠忠勇侯府,又以一己之愿插手軍國大事,到底所圖為何?
想及此處,李元昊高聲叫了內(nèi)侍來,問道:“張?jiān)鼇砗椭矣潞罡叩煤芙???p> 那內(nèi)侍低頭回道:“前些日子,張大人和小侯爺是去天香樓喝了一回酒?!?p> 李元昊極少過問官員朝下之事,也不知各人喜好,再問道:“這一回,是少,還是多。”
“若依從前,是算不得少;可近日來,張大人時(shí)常與軍器監(jiān)賀家的兩位公子在東江酒樓包席。小侯爺與之相較,倒不算很近了?!?p> 李元昊面色一沉,冷笑道:“軍器監(jiān)?鐵鷂子?”
那衛(wèi)侍已嚇到在地,唯唯諾諾不敢再言,又聽得李元昊笑道:“好啊,好個(gè)張?jiān)?。?p> 野利皇后向來不喜他多疑,開解道:“臣妾倒覺得,這興慶府就這樣大,難得遇著聊得來的、多吃了幾回飯也不許了么?陛下認(rèn)定了張大人結(jié)交武將,臣妾卻覺得此事另有緣由?!?p> 李元昊陰沉著臉不說話,野利皇后卻驀然想起一事來。
“前些日子,含山來了仙居殿一回,還送了支步搖給臣妾,說是、請臣妾做個(gè)媒?!币娎钤换仡^來瞧,野利皇后意味深長地笑道,“席間也說起了張大人。”
李元昊聞言向后靠上椅背,微微挑眉。
野利娘娘見他生出幾分好奇,反倒輕笑一聲、故意賣個(gè)關(guān)子:“陛下不妨猜猜,這興慶府中,哪家有這樣的臉面,請得動(dòng)含山公主、又攀得上忠勇侯府和軍器監(jiān)賀家?!?p> 李元昊何須去猜,似笑非笑道:“這樣說來,含兒倒是操心起百花的親事來了?”
野利皇后點(diǎn)頭笑道:“百花自幼在宋朝長大,想來和張大人也合得來?!?p> 李元昊冷哼一聲:“狼子野心,也敢來攀扯朕的百花?”
...
十月的風(fēng)已有些蕭瑟了,夜幕中月兒淺淺一彎,月色朦朧,星輝漫天。
小洞庭的湖心亭上三人環(huán)坐,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酒香。
楚清飲了一口花蜜茶,眼神仍定定地望著那晶瑩剔透的酒盞,搖頭道:“我信了你的邪,跑到這來遭這樣的罪?!?p> 百花端起酒盞晃了晃,斜睨一眼道:“喝著我的槐花新蜜還不領(lǐng)情,白芷,給她換普洱來。”
楚清伸手就要擰她,又見黎廷遞過酒盞來故意逗她:“這酒香層次豐富,聞之足以開懷,真真當(dāng)?shù)闷稹廊讼恪齻€(gè)字。阿楚,你也聞聞?!?p> 楚清本就眼饞至極,哪里還敢聞,捧著茶盞往一旁躲去,嘆道:“你們真是好狠的心,也不肯等我停了藥一起喝?!?p> 黎廷淺嘗一口,只覺酒體豐滿,如飲花果,心下登時(shí)舒暢,不由得笑道:“你那藥還要喝上半月余,我和阿皎過幾日便要走了,怕是有心也等不著?!?p> 早間宮里頭來了消息,請百花公主處理好府中事宜,五日后隨大軍東進(jìn),往宥州駐守;東邊戰(zhàn)事一起,河湟也不會(huì)安寧,黎廷在興慶府的日子便也屈指可數(shù)了。
說起這茬,楚清就來了興致,擱了茶盞傾身向前,問道:“坊間流言那樣多,怎么陛下還愿意帶你去宥州?”
“愿不愿意帶我去宥州,端看陛下怎么想;坊間傳言再多又如何?”
楚清樂道:“這可真是奇了,張?jiān)M(fèi)盡心思掀起這滿城蜚語;結(jié)果陛下不僅帶了你去宥州,反而還將他留在興慶府了?!?p> 黎廷道:“中書令結(jié)交武將,干涉軍務(wù),落在哪個(gè)君主眼中都是司馬昭之心;更何況,咱們陛下那樣謹(jǐn)慎的人,又怎會(huì)無動(dòng)于衷?!?p> 楚清駁道:“這道理你我都懂,張?jiān)衷鯐?huì)不懂?張?jiān)翥∈乇痉?,不在殿前失言,憑著和你喝的那一回酒,也算不上結(jié)交武將、干涉軍務(wù)吧?”
黎廷只當(dāng)是百花布下的珍瓏棋局?jǐn)[了張?jiān)坏?,因而搖了搖頭,撇清道:“你別看著我,我昨兒去賀蘭山打獵了,不知道宣政殿上的事?!?p> 百花也搖搖頭,坦誠道:“若我早知此事,也不會(huì)快馬送信到甘州了?!?p> 幾人閑話著,眼看著三甕美人香都見了底,這才依依不舍地告了別。
寧國公府和忠勇侯府的車馬都等在外頭,兩人也不要百花送,徑直往轎廳去。
楚清賊心不死,故作無心笑道:“阿皎為這事?lián)牧嗽S多天呢,如今終于塵埃落定了?!崩柰Ⅻc(diǎn)點(diǎn)頭,又聽得楚清道:“要我說,也不必這樣緊張,就算張?jiān)娴南虮菹绿崃?,哥哥也可以去求娶阿皎嘛,我就不信張?jiān)軤幍眠^咱們?!?p> 黎廷早知道楚清擔(dān)憂自己的親事,回頭擰了她的臉,笑道:“你說的什么傻話,我怎么能娶阿皎呢?”
楚清反問道:“憑什么不行?論起模樣才學(xué),這興慶府里還有能比過阿皎的么?”黎廷搖搖頭,笑著往前去了。
楚清不肯罷休,追上去纏著他問,黎廷瞧著自家妹子誓不罷休的模樣,無奈道:“我一直當(dāng)阿皎妹妹一般的,怎能娶她呢?”
楚清卻靈光一閃、好似想起了什么,愣怔著喃喃道:“你連阿皎都瞧不上,該不會(huì)...是有龍陽之癖吧?”
黎廷聞言愣在原地,嘴角不住地抽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