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個媒(4)
徐娘子很是謹慎,眼見花樂樂一出了徐家,立馬喚著銀官兒尾隨,偷偷去看看有沒有異樣。
虧得花樂樂做戲做全套,把方方面面的細節(jié)都構(gòu)思完整;也虧得大虎人老實,花樂樂叫他咋樣就咋樣,執(zhí)行起來一點兒打折都不打。
所以當(dāng)花樂樂和銀官兒一前一后走到城墻根下時,就見到臟兮兮的文大虎正蹲在墻根下,面前放著一個竹筐,幾只斷了氣的兔子趴在筐邊,睜著死不瞑目的紅眼睛注視過往的行人。
四周都是和他一樣,拿點自家的東西來售賣的農(nóng)民,但人家雖然穿著打補丁的衣裳,可衣裳漿洗得干干凈凈的,貨物也盡量碼得美觀整齊。
可見文大虎的生意不好,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花樂樂走過去,還沒靠近,就先用帕子扇了扇鼻息間的空氣,然后才沒好氣地道,“文大虎,別買了。跟我走!”
文大虎發(fā)了一個早上的呆,終于等到了花樂樂的到來。他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邊拎起竹筐背上,邊做疑惑的表情地詢問,“嬸子,去哪里?”頭一次做戲,他很緊張,大冬天里,手心凈是汗。
“好事!天大的好事吶!”花樂樂咧著血盆大口笑道,“之前你不是讓我?guī)湍阏乙婚T媳婦嗎?原本以為沒指望了,誰知你的姻緣竟然說來就來!現(xiàn)在我?guī)闳ヅ郊医o人家的娘看看,要是看好了……嘿嘿!哎呀,你快跟我走,遲了可不好!”說完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推推大虎,一邊丟個眼神給他,意示后面有人。
這么大一根綠油油的‘嫩蔥’一路尾隨,二人自然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裝作不知,快步走到了徐家。
“徐娘子~我們來啦~”花樂樂剛跨入徐家還沒見到徐娘子,就在庭院里揚聲叫道。
聽到那大嗓門聲,自持矜貴的徐娘子徐徐從廳里走出來,一見到笑容滿面的花樂樂及跟在她身后手腳局促的文大虎,嘴角便嫌棄地往下撇。
也是,文大虎按照花樂樂的吩咐,這兩天又跑回山里一趟,特地從角落里扒拉出破得要當(dāng)抹布的衣服全部套在身上,布料已經(jīng)被污漬侵蝕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再加上這些天沒有洗漱過,油膩的頭發(fā),邋臜的胡子,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異味;明明身形那么高大,此刻卻向只蝦子般弓著腰沖徐娘子諂笑,毫無半點男子氣概。
徐娘子頗為冷淡地道,“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坐吧?!?p> 三人落座,徐娘子因看不起文大虎,也不想多生事端,所以沒有按照規(guī)矩讓銅娘出來給花樂樂和大虎端茶。
花樂樂沖徐娘子笑道,“徐娘子,這位就是山戶文大虎。過了年就二十,跟銅娘正相配!”然后一手肘子捅捅旁邊的大虎,虎著臉道,“大虎,這是徐娘子。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叫人!”
大虎似乎被嚇了一跳,連忙對徐娘子點頭哈腰,“徐嬸子好。徐嬸子好。”
花樂樂想扶額哀嘆,大虎,叫你裝傻笨,沒叫你把人得罪咯!難道你不知道女人最討厭別人把她叫老嗎?
果然徐娘子的臉,明顯可見地黑下來了。
花樂樂下意識補救,尬笑道,“呵呵,徐娘子,他是嘴笨了點,不過人很老實,真的老實!絕對不會有花花腸子!”
徐娘子嗤笑沒說話,所謂的男人老實,不過是沒本事出去花罷了。就這么個窩囊廢,一個月能掙到半錢銀子就該謝天謝地了,拿什么資本去花?嗬,還是個臭烘烘的,只怕給錢也沒人肯跟他鬼混吧。
徐娘子嫌棄,萬分嫌棄,心里卻生起一個奇異的快感:看看,這人跟銅娘多配啊!一個是死魚臭蝦,一個是破銅爛鐵,真真是天作之合!
場面一度尷尬,花樂樂又推一把大虎,“快點把你的兔子拿出兩只來給徐娘子加加菜!”
“誒!”大虎連忙放下竹筐,從里面提了兩只兔子出來,快步伸到徐娘子的面前,“徐嬸子,這是野兔,不管燉煮還是紅燒,肉可香啦!”
兔子脖頸處猙獰的傷口外翻著皮肉,尚有血跡未干一點點往外溢,順著皮毛滴下一串血漬,徐娘子一時不察被血淋淋的傷口嚇到,頓時花容失色,差點尖叫出聲。她厭惡地將東西揮開,“拿走!拿走!”
場面再度尷尬……
徐娘子拍拍胸脯,待臉色緩和后才蹙著眉頭道,“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樣?你這樣子,我怎么放心將女兒嫁給你?”
大虎訕訕將兔子放回筐里,陪著笑道,“嬸子,對不起。是我沒注意。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會對你女兒好的?!?p> ‘什么你啊我啊的,真是粗鄙不堪!’徐娘子腹誹著,又問,“你說要對我女兒好,那你拿什么對她好?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大虎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擠出討好的笑容,“這個,這個不固定的……有時候會少一點,但是大部分時間都還不錯?!?p> ‘哼,要是我女兒,這等貨色我連大門都不讓他進!’徐娘子裝著慈母模樣問了幾個問題,聽著文大虎中規(guī)中矩的回答,最后百無聊賴地甩甩手帕,“行了。我問你,你打算出多少錢娶我女兒?”
大虎頗為不好意思地伸出兩根手指頭,“二兩?”徐娘子驚叫出聲,文大虎點點頭確定?!澳惝?dāng)打發(fā)叫花子呢?”她把頭一轉(zhuǎn),對著花樂樂開炮,“李媒婆,不是我說你,你就介紹這個個窮鬼過來,當(dāng)我女兒是嫁不出去了嗎?”
‘這王八蛋,得了便宜還賣乖!’花樂樂暗自罵著徐娘子,面上卻賠著笑,“徐娘子,不是我說,您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偏偏你這又不滿意那又不滿意,好不容易有個差不多的,你又嫌錢少!再這么磋磨下去,銅娘可就被官府掛名了,到時候,人家連一文錢都不用就能娶到,豈不是更少?再說二兩銀子雖然不多,但也不算少,買個布匹衣柜胭脂水粉什么的,也能湊合湊合。是不是?”
哼!徐娘子虎著臉沒有說話。
花樂樂用腳尖踢踢大虎,并努努嘴指了指旁邊的竹筐,文大虎會意,“嬸子,這里還有三只兔子兩只野雞,我就都留給你補補身子吧?!?p> 有了臺階下,徐娘子自然緩和了臉色,她嘆氣一聲,“唉~我看你人還不錯,二兩就二兩吧。我這當(dāng)娘的,總不能為了體面,就逼得人去借債成親吧。算了算了,既然你都窮,那這婚事就不必辦了,省點錢存著過日子吧。你預(yù)備什么時候帶彩禮和庚帖來?”
大虎立馬笑開了花,“我回山里需要一天的時間,要不兩天后我上門求娶?”
“也好,”徐娘子站起身,“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吧?!?p> 花樂樂和大虎只能告退。
大虎其實早就把庚帖和銀子帶在身上,但為了不露餡,還是跑回山里一趟,按照花樂樂的指示,洗了澡又換了一身補丁沒那么多的衣裳,便又進了城。
大清早,花樂樂和大虎到了徐家,許是徐娘子嫌棄這新女婿丟人,家里也沒有親友來觀看。
古代的結(jié)婚,可以很隆重,也可以很簡單,權(quán)看有錢沒錢。徐娘子本來就嫌棄二兩銀子少,更是一分錢都不舍得花在銅娘身上。
故而男女雙方的辦事人,也就是徐娘子和花樂樂先交換了庚帖,又在徐家庭院中間設(shè)了案桌香爐,一碗米上插著三支香,碗下是堆疊在一起的庚帖,清煙裊裊上升。
香燒完就算是將婚事告過了天地神明,這婚事算是完成了一半。然后是送彩禮:二兩碎銀子、一袋米、一捆柴、一匹紅布、一包糖和一對活蹦亂跳的雞子。徐娘子不甚熱情地接下彩禮,轉(zhuǎn)頭便吩咐銀官兒去把銅娘叫出來。
“好咧!”守在一旁看熱鬧的銀官兒立即進了里屋,片刻便連拖帶拽地將神色惴惴不安的銅娘拉了出來。
一直帶著笑的花樂樂喜滋滋地道,“大虎,這就是你的新娘子了?!?p> 誰知銅娘看了一眼文大虎,突然噗通跪下,“娘,我不想嫁給這個人!求求你了!”
花樂樂的笑容僵了,“徐娘子,這是怎么回事呢?你彩禮都收了卻給我來這一出,莫不是想騙彩禮錢吧?!?p> 原本心里還有些懷疑是銅娘合伙和人作局的徐娘子,此刻放心了,她坐在高堂之上,板著臉呵斥,“亂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你反對?我告訴你,你今天不嫁也得嫁!”
“誒誒誒,”花樂樂連忙打圓場,“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傷了和氣?!彼H為善解人意地道,“徐娘子,許是銅娘一時害羞,要不我和文大虎先出去一會兒,你們娘兒倆說說知心話,你勸勸她唄?!闭f完便拉著大虎出去了。
等二人離開,銅娘立馬從地上站起來,沖著徐娘子冷笑道,“我說你怎么突然大發(fā)好心肯讓我嫁人,原來是想讓我嫁到深山老林里當(dāng)個野人?。∧阈菹?!”
徐娘子也收起和善的臉色,也冷笑著,“這可是我為你精心挑選的好夫君,庚帖都換了,你還能怎樣?再說我是你娘,我要你嫁誰就嫁誰!”
銅娘臉色一慌,繼而叫道,“我爹準備回來了!他不會同意的!”
“對啊?!毙炷镒涌粗讣咨霞t艷艷的蔻丹,心情頗好的回答,“所以我才趕在他回來之前將你嫁掉啊!”
銅娘咬咬牙,面上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氣勢,“你要再逼我,大不了我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好叫大伙兒都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說完便做出一副要撞的樣子。
“哎呀,這可不行?。 被窐肪緶柿藭r機,沖進屋里攔住銅娘,她轉(zhuǎn)頭對徐娘子喊道,“徐娘子,我是做媒不是做劊子手,這要是真攤上一條人命,我可吃不起這責(zé)任。”她又苦口婆心地勸銅娘,“好姑娘,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叫爹娘傷心?!?p> 銅娘把頭扭到一邊,“你們前兩天的談話我都聽到了,這人又傻又窮,你愿意嫁,我可不愿意嫁!”
花樂樂有些尷尬,她訕訕地松開手,“大虎雖然窮了一點,但人很好。長輩的眼光是不會錯的?!?p> 銅娘嗤笑。
徐娘子突然哭出聲,她拿帕子擦擦眼角,“李媒婆,您看看,您看看,我養(yǎng)了她十幾年,一心為她好,可就得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后娘真是天下最苦的一個差了。嗚嗚~”
花樂樂聽了也不樂,“銅娘,為人子女不孝,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你和大虎的庚帖已經(jīng)換過,你生,是他的人;你死,是他的鬼!眼下大虎雖然窮了一點,但難保日后沒有飛黃騰達的時候?!?p> “就是!”文大虎附和著,上前一步,揚起巴掌惡狠狠地道,“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打死你——”
“不可不可!”花樂樂連忙攔住文大虎,呵斥道,“還沒出岳家的門呢,你怎么就造次起來?”
徐娘子用眼角偷看到銅娘嚇得身子一哆嗦,心里高興極了,很好,又窮又蠢還愛打女人,這女婿挑得好!可不能讓這親事黃了,徐娘子裝模作樣地嘆氣,“唉~都說兒女是父母的債,銅娘,你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只怕連文大虎這樣的,都沒有了。”
銅娘咬緊著牙,身體微微顫抖,她目如死灰地看著四周,絕望地道,“好,我嫁!但我有一個條件?!?p> “你說!”花樂樂搶先應(yīng)下了。
銅娘惡狠狠地盯著徐娘子,一字一句地道,“把我娘那對白玉鐲子還給我!不然,我就是撞死也不會踏出徐家半步!”
銅娘的親娘曾留下不少的嫁妝,可惜都被徐娘子占了去,其中品質(zhì)最好的,自然是這對白玉鐲子。已經(jīng)把它當(dāng)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的徐娘子自然舍不得。
“我若是枉死,一定會變成厲鬼,日日夜夜纏著銀官兒。”
花樂樂打個哆嗦,連忙拉著徐娘子的衣袖勸道,“哎喲,徐娘子,一對鐲子而已,又不能當(dāng)飯吃,您就給她吧!省得鬧出人命,壞了銀官兒的名聲,耽誤了銀官兒的前程!”
白玉鐲子雖好,但沒有她的寶貝金疙瘩重要,徐娘子只能一臉肉疼地從內(nèi)屋取出一個紅漆木盒子,看也不看地塞進銅娘的手中,氣急敗壞地道,“拿了東西就立馬給我滾!”顯然是連頓飯都不想留了。
銅娘打開盒子看見里面正是她想要的東西,內(nèi)心一直繃緊的弦終于松開了。
“慢著——我有一個要求!”大虎突然出聲,嚇得花樂樂驚恐萬分,“哎喲喂,我的小郎君,這不都完事了嗎?您就別橫生枝節(jié)了。”
“徐娘子,你家女兒看起來不太愿意嫁給我???”
徐娘子正心煩著,臉上連敷衍之色都不愿擺出,“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我知道山里的日子苦,我只是怕她會逃跑罷了?!?p> “你想如何?”
“我要和她去衙門求個蓋了章的婚書!”
古人結(jié)婚,簡單的話,男女各執(zhí)紅布一頭,在眾人面前拜天地就算成;要復(fù)雜和穩(wěn)妥,還可以花錢去衙門求份蓋章的婚書。當(dāng)窮人一般不花那冤枉錢,只叫識字的人幫寫一份就是。
徐娘子聽了不耐煩,跑進里屋取出一個胡亂收拾的包袱和一張黃舊的戶籍紙,丟給文大虎,“這是新娘子的嫁妝和戶籍憑證,你愛干嘛就干嘛去!反正彩禮我已經(jīng)收了,這新娘子你愛要不要!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趕緊給我滾!”
目的已經(jīng)達到,花樂樂三人自然是內(nèi)心快快樂樂地離開徐家。看看日頭,時間還夠,三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去秋娘家,讓秋娘的夫君幫忙寫婚書蓋章。
弄一切都弄好了,日頭已經(jīng)偏西,花樂樂三人從秋娘家出來,只覺得饑腸轆轆,三人一面往城西方向走一邊聊天,“時間不早了,銅娘你今晚先跟我住一晚,你們明天再回家吧?!?p> 禁錮多年的枷鎖一朝除去,銅娘十分高興,“多謝嬸子為我們奔走操勞,我都不知如何感激才好。今晚就讓我給嬸子做頓好吃的吧!”
大虎在一旁,“銅娘,我給你打下手?!?p> 正愁小兩口沒機會培養(yǎng)感情呢?;窐肺嬷彀屯敌Γ豢诖饝?yīng)下來,“好好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只要你們同心同德,互敬互愛,日子會越過越好的?!?p> 大虎和銅娘二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道,“謝謝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