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三個媒（3）

　　萬事需做最糟糕的打算、最充足的準備，春霞和花樂樂二人將方方面面都設想清楚，特別是林九指好賭如命，保不齊有一日他會為了湊賭資賣妻賣子！

　　故而花樂樂臨走前，春霞將一只巴掌大的木匣子塞入她手里，鄭重地道，“嬸子，這是我攢了半生的積蓄，希望嬸子能幫我藏好做條退路，莫叫他人知曉。”

　　“這，”手中不起眼的紅木匣沉甸甸的，花樂樂猜測里面有硬物，有些擔心地道，“我家四面透風，并不比你春風閣安全多少。”

　　財帛動人心，春霞與花樂樂相識不久，單憑直覺便將大半積蓄交予她，未嘗沒有賭一把的意味在里頭，她無不傷感地道，“若老天爺肯給我留條路，這匣子自然穩(wěn)穩(wěn)當當，若是無路可走，我連性命都難保，還管它們做甚？”

　　花樂樂咬咬牙，將木匣揣進懷里，“這匣子我替你收著，回頭我偷偷埋在我家院子的石榴樹下，我一定當它不存在，可若是有意外，那我就沒法子了。別的我不敢說，我對我自己的人品有保證，你大可放心！”

　　困境之時得人援手，便如黑漆漆的夜里遇到燭光，雖不夠亮堂但至少能看得到前方。心里滿懷希望的春霞大為感激，當場要跪下磕頭，幸得被花樂樂眼疾手快攔住了。

　　天色不早了，春霞又拿出一個稍大點的木匣子，“嬸子，這約摸有五十兩銀子，您拿去打點，千萬不要省?！?p>　　花樂樂試著抱起來，約摸有五六斤重，便覺得好笑，以前看古裝電視劇，里面的主角隨隨便便就拿紋銀千兩去買東西，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銀子沉得很，“春霞，太沉了，要不我回去找人來幫搬吧。我一個人帶著那么多錢招搖過市，不安全?！?p>　　春霞自然是答應了。

　　花樂樂自然是一路疾行回到馬尾巷，剛好張屠戶正在收攤，便叫他一同去了春風閣取走了銀子。為了不引人注意，那兩個木匣藏在一堆爛布頭里，裝成是春霞給花樂樂的破爛貨，才安安穩(wěn)穩(wěn)地回到了李家。

　　花樂樂送走了張屠戶，忙不迭將大門關緊，春雨剛停，地面還濕潤潤的，她顧不上吃晚飯，找來鏟子在石榴樹下挖坑，將包裹著層層疊疊油紙的小木匣放進廣口罐里，又把罐子密封好，才放入有半米深的泥坑里。

　　花樂樂填完土還是不放心，又在樹根四周挖一圈土，撒了些雞糞，做出一副松土施肥的樣子。

　　……

　　到了第二日，花樂樂早早起來，往外一看，天亮堂堂的，估計今日不下雨了，心里一喜，總覺得這是個好兆頭，春霞的事情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一身喜慶的花樂樂步行到狗皮巷林九指家里，只見他家門口大開，林老娘正端著一大盆的衣服要出門洗衣。

　　林老娘不過四十歲的人，可因林九指不成氣候，早早愁白了頭發(fā)，又因長期勞作駝了背，看起來跟六十歲差不多。

　　花樂樂擠出一個笑容，揚聲叫道，“喜鵲喳喳叫，好事就來到。林娘子，我來給您道喜啦~”說完還揚一揚手中的紅艷艷的帕子。

　　林老娘未必識得帕子上那‘天作之合我來合’的字，但她看得懂花樂樂的這身打扮，知道是要給她兒子說媒，高興得連衣服也不洗了，忙不迭地先將人請進入屋里坐，又急急將一大盆臟衣服交給鄰家婦人——洗衣服的活計什么時候都可以接，孩子的終身大事要緊。

　　花樂樂趁著林老娘不在，大大方方地打量四周：近日春雨綿綿，林家的房子年久失修，漏雨導致屋里屋外都是濕漉漉的，霉味極大，墻角居然都長出了青苔；屋里空蕩蕩的，一件腿腳整齊的擺設都沒有，連給客人喝水的瓷碗還是磕破了口子的，真窮！比李寡婦家還窮！

　　待激動得手腳微顫的林老娘進來，花樂樂直截了當?shù)氐溃傲帜镒?，我是城西馬尾巷的李媒婆，今日來是為一樁婚事。不知令郎如今可在家里？”

　　林老娘聽聞原本苦愁的皺紋瞬時綻開，“可是給我兒說媒？哎呀！真是太好了！不知說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人品如何？身體健康否？家里有什么人？他們家要多少聘禮？”噠噠噠一連串的問題立即脫口而出。

　　花樂樂之前是先找上林九指，得到他一口應承才推薦給春霞的，眼下看這情形，林老娘根本不知情，她有些為難地道，“你家小郎君不在，這事如何談得？”

　　林老娘極為高興地搓搓手，不甚在意地道，“誒，李媒婆哪里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在也不要緊的，我能替他做主！”

　　“這~”花樂樂正為難。

　　“娘，我回來了?！币痪鋺醒笱蟮脑掜懫?，說曹操曹操到，恰好一個高瘦的年輕男子走進來，發(fā)髻松散、一臉黯淡的油光，兼之眼下淤青、身上帶著臭烘烘的濁氣，一看就知是一宿沒睡熬夜賭博去了。他見屋里多坐了一個人，仔細一打量，原本無精打采的眼皮立即撐起來，“喲~這不是李嬸子嗎？”喜上眉梢地道，“可是有好消息了？”

　　林老娘一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早忘了花樂樂，急忙起身朝林九指走去，邊打量邊心疼地道，“清兒，可餓了？早飯還在灶頭熱著呢。你吃完了再睡吧。”

　　林九指對于林老娘的關懷很是受用，他一邊坐下喝水一邊急切地道，“娘，我不餓。李嬸子，春霞姑娘愿意嫁給我了？”

　　“瞎說，熬了一夜怎會不餓？”林老娘邊往外走邊道，“你乖乖坐著，娘給你端早飯去！”

　　何為慈母多敗兒？這就是。

　　花樂樂暗自嘆口氣，這樣的家庭，也不知是誰配不上誰了。便沖林九指點點頭，“春霞愿意嫁給你了。”

　　“真的？”林九指立馬站起來，“那我什么時候去領人？”

　　恰好林老娘端著碗進屋，“什么領人？”

　　花樂樂問林九指，“你沒跟你娘說？”

　　林九指低著頭喝粥，吃得稀里嘩啦作響，頭也不抬地道，“嗨~之前事情不是沒成嘛？我怎么說？再說我娘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啊！”

　　林老娘聽得一頭霧水，“李媒婆，這是怎么回事啊？”

　　“林娘子，我也不瞞您，春風閣有個姑娘叫春霞，年二十有五，老鴉肯放人了，所以便托我找個人家嫁了……”

　　她還沒說完，林老娘立馬反對，“什么？妓.女？不成！不成！”說著就站起來想趕她走。老話說‘癩頭的虱子，還是自家的好！’雖然家徒四壁，雖然林九指好賭如命又一事無成，但在林老娘的心里，自個生下的那團肉是千好萬好，天下最好，窮哈哈的董永還能娶七仙女，父母雙亡的牛郎還能娶織女，那她的清兒娶公主也沒問題！

　　花樂樂穩(wěn)坐若山，“林娘子，您別著急，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不遲?！?p>　　“就是！咱們先聽聽唄！”林九指丟下碗筷攔住林老娘的動作，二十多歲的人撒起嬌來毫無扭捏，“娘~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我也想有個媳婦暖被窩，可是咱們家窮一時討不起，要是春霞真的不錯，咱們也是可以考慮考慮的，是不是？再說了，您都這么大的歲數(shù)了，難道就不想抱孫子嗎？”

　　“這？”林老娘猶豫了，“可是這春霞出身不好啊！”

　　林九指佯裝不高興地道，“雞能下蛋就行了，你還管它是白羽還是黑翅?。课业故窍胝抑唤瘌P凰盤窩，可那也得人看得上我啊！”

　　“再說了，春霞賣皮肉那么多年，一定攢下了不少家底，等她帶著大批的錢財進門，您就不用辛辛苦苦幫人洗衣服了，咱們還能天天吃肉呢！哪像現(xiàn)在，粥水清得能當鏡子用了?！彼约旱哪橆a，“您看看我，都瘦得皮包骨了?！北M管有外人在場，他也坦坦蕩蕩地說出心里想法。

　　林老娘考慮許久，最終還是被涎皮笑臉的林九指給哄住了。她的臉色緩和下來，有些尷尬地看著花樂樂，花樂樂也不以為意，“這不就是了嘛？家和萬事興，有什么問題有商有量，還怕過不了這個檻？”

　　花樂樂繼續(xù)說道，“林娘子，春霞姑娘也是個苦命的人兒，自小被親爹賣入春風閣，好不容易熬到這個年紀，老鴉頭肯點頭放人，可離家時年紀尚小，如今也不知道家在何方？因不愿一生淪落風塵，所以才想找個好人家嫁了，過平平常常的日子?！遍_題先點出女方不是自甘墮落，是個堅強不屈的好姑娘。

　　“你別看她年二十有五，但長得白白凈凈、五官極為秀氣，看起來跟十六七歲差不多?！睌[出優(yōu)點一。

　　“她在春風閣這些年，會讀書能寫字，日后您若是有了孫子，她還能教一教孩子念書，可不是方便嗎？”擺出優(yōu)點二。

　　“令郎說得不錯，春霞姑娘確實是攢了一點錢，她說了，要是嫁入林家，一定規(guī)規(guī)矩矩，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自不必說，還能拿出一些錢給令郎做個營生，好叫他有機會重振家業(yè)，以免祖宗在九泉之下憂心?！睌[出優(yōu)點三。

　　林老娘被花樂樂說的心動動，嘆氣一聲，“唉~春霞千好萬好，就是一點不好，這出身太差，若是被鄰里鄉(xiāng)親知道，豈不是被他人笑話？”

　　花樂樂心里不樂意了，‘你看看你家這情況，有人肯嫁就不錯了，還想咋樣？’她面上帶出一些情緒，“林娘子，不是我說您，甘蔗尚且不能兩頭甜呢！我去哪里給你找個樣樣好的兒媳婦？”

　　林九指在旁幫腔，“就是！娘您看隔壁家的媳婦，看著是良家吧，可誰不知道她給她漢子戴綠帽！還有那誰誰誰家的媳婦，長得跟猛張飛轉世似的，天天打丈夫婆婆不說，還偷偷拿家里的東西回去貼娘家！春霞雖然不是黃花大閨女，您要是把她當成寡婦再嫁，不就差不多了嗎?！?p>　　林老娘轉念一想，對??！之前有媒人介紹了個帶孩子改嫁的寡婦，誰想到她不介意女方帶拖油瓶了，反而是那女方嫌林家窮不肯來。這都什么人??！如此看來，春霞還挺有眼光的嘛！知她兒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