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謝靈姿的婚事
謝靈姿買好了賀禮，見時間還早，便讓轎夫轉(zhuǎn)道荷角街。
春芽弱弱地提出反對的意見，“姿娘，娘子不是讓您早些回去嗎？那王媒婆下午要過來……”
“打??！打??！”謝靈姿打斷她的話，不高興地道，“我不想聽，你再說我就送你去刷馬桶！”
春芽委屈：“……”
到了花樂樂家門口，謝靈姿立即快步從轎子里出來，也不用春芽幫忙，自己就上前敲門，誰知那門是虛掩的，一碰就開了，只見那李俊生正穿著一身灰白長袍在院子手舞足蹈（打太極），嘴里還背著《大學(xué)》。
謝靈姿暗想，那模樣和姿勢還挺好看的，像一只展翅欲飛的瘦鶴。
在院子角落淋菜的花樂樂放下手中的瓜瓢，招呼道，“你今天怎么來啦？”
“?。俊敝x靈姿轉(zhuǎn)頭，“你怎么也在這里？”
又是一只顏狗！光看見帥哥沒看見老娘了?；窐贩籽?，“我一直在院子里澆菜呢?！?p> 為了省錢，一開春，她和俊生就把院子四角的閑地開墾了種菜。春雨一下，菜種子便齊刷刷地發(fā)芽，小苗長得飛快，褐色的地面上冒著一層綠油油的顏色，看著就心喜。
李俊生見有小娘子到訪，為避嫌，便沖花樂樂微微一頷首，退回到書房內(nèi)讀書。
花樂樂和謝靈姿坐在廚房里聊天，她一邊淘米一邊問道，“你今天來干什么？”
謝靈姿坐在小板凳上，華麗的裙擺垂落到地面上也不在意，她兩手托腮，感嘆道，“你說我一輩子都不成親，可以嗎？”
花樂樂把鍋架在灶上，從房梁上取下一條熏臘肉泡在淘米水里，用絲瓜絡(luò)狠狠地刷洗，反問道，“你覺得呢？”她知道謝靈姿不是能過尼姑的清苦日子的人，便勸道，“沒有了卞五郎，不還有劉五郎、王五郎嗎？何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是不是？”
謝靈姿低頭玩弄掛在腰間的玉佩，小聲嘟囔道，“前朝詩人道‘過盡千帆皆不是’，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了——雖然我不再喜歡卞五郎，可這擇婿標準也不能降太多吧。我阿娘找的那些人，沒有卞五郎好看就算了，就連才學(xué)都差很多！之前我病著，他們還避之不及，靈安成為太子妃的圣旨一下，就紛紛上門看望我，這個說非我不娶，那個說傾慕已久……呸~真嫁給這些人，我萬萬不甘?！?p> 花樂樂無語，敢情是起點太高，后續(xù)無以為繼?。∷€以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呢。花樂樂一邊切菜，一邊道，“京都這么大，就找不出一個合適你的？”
“我要求也不高，只要相貌和才學(xué)比卞五郎好就行了?！?p> ‘我勒個去！這還不高！你還是當個很有前途的單身狗吧！’花樂樂默默吐槽?！斑@個恐怕有些難吧，要真有這樣的人，只怕你早就移情別戀了，何必先前還苦苦追著那卞五郎？”
“這有什么難的，”謝靈姿下意識反駁，“你兒子不就長得挺俊的嗎？”她轉(zhuǎn)念一想：誒？好像嫁給李俊生也不錯??！花姨人好性子軟，當婆婆肯定也兇不到哪里去；李俊生長得好，便是個草包也是個賞心悅目的草包；雖然李家沒錢沒勢，可是她有?。?p> 她越想越覺得妙，興沖沖地問，“花姨，不如我嫁給您的兒子吧？”得，都開始用上敬語了，只是現(xiàn)在才開始討好，是不是晚了一點點。
花樂樂宛如慘遭晴天霹靂，非但沒有驚喜，還嚇得差點切到了手指！她連忙放下菜刀，轉(zhuǎn)身坐在謝靈姿身邊，憂心忡忡地道，“姿啊，別嚇你花姨了，好嗎？聽花姨一句勸，你和俊生不合適！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p> “為什么？我哪里不合適？”謝靈姿不解，“我們都長得那么好看，以后您孫子一定是這京都最俊俏的崽！”
花樂樂心里苦：還我孫子呢，你爹娘要是知道你這個想法，自然不會把你怎樣，但我就不好說了——分分鐘以為我是那誘騙潘金蓮從了西門慶的王婆，勾引自己的寶貝金疙瘩‘扶貧’窮小子，還不削了我的皮??？
她心里這么想，嘴上卻委婉地推卻，“結(jié)親講究門當戶對，你們謝家是高門大戶，我李家是平民白丁，便是給我一架蹬天梯，我也攀不到你家的門檻啊！”花樂樂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合適不合適！”
“沒事，等我嫁入了你們李家，你們就跟著我吃香喝辣，不瞞你說，我的嫁妝多得能鋪半條街，您便是想要十個八個丫鬟伺候都沒問題。到時候我給俊生找個職位，還愁李家興旺不起來嘛?！敝x靈姿毫不在意地道。她想，下嫁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不怕夫家的人欺負。
真是越說越離譜，花樂樂只好鄭重其事地道，“我李家雖人窮卻不志短，俊生做官只能憑本事，不拼關(guān)系。與其讓他走后門壞了李家的聲名，那我寧可他一輩子當個白丁！”
“你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便是做錯了什么事情，世人也不會過多苛責，可別人怎么想俊生？只怕這事一出去，人人都覺得是我這老虔婆貪財、心機深，騙了高門千金嫁給自己的兒子，好博得一身富貴。到時候，我李家的名聲盡毀，俊生便是有天大的才華，也再無施展的機會。所以這事，你不要再提了?！?p> 謝靈姿仔細一想，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些過分了，便喏喏地道，“對不起?！眻雒嬉粫r有些冷，她沒什么心思再待，“我出來有些久了，要回去了。”
花樂樂也覺得她不適合在留在李家，自然是一口答應(yīng)下來，把人送出門外。
謝靈姿從李家的廚房出來，往書房那望了一眼，看到李俊生正坐在窗前寫字，兩扇大窗敞開著，書房的擺設(shè)簡單雅致，墻上掛著一幅畫：大雪茫茫天，一棵枝干蒼勁的古松落滿了積雪，松下一穿大氅的男子坐地撫琴，邊上有白鶴翩翩起舞。
隱士撫琴是畫家很喜歡繪畫的一個題材，畫者或表脫俗不落凡塵，或以孤高冷清表明自己不合于俗，或凄苦表滄桑……
各式各樣的撫琴圖她見多了，但這一幅卻讓她很喜歡，首先畫中人是個身姿清癯的年輕郎君（不是那種長著山羊胡子又頭發(fā)半禿的老頭子），雖然衣著樸素，但含笑的嘴角，流露出雖身在困境卻怡然自得之感，有種及時行樂的灑脫。
‘畫畫這么好，應(yīng)該不是草包！’謝靈姿有種花兩文錢套圈套中汝窯瓷瓶的意外驚喜感，有心想過去和李俊生聊兩句，奈何旁邊的花姨正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只能惺怏怏地離開了。
出了李家大門，春芽望著謝靈姿欲言又止，“姿娘……”謝靈姿知道她想說什么，連忙伸手制止，“你什么都不要說，也不準告訴我娘！否則我讓你天天刷馬桶！”
春芽覺得苦哈哈，身為大丫鬟，雖然每月得到的薪酬高，不用干什么粗重活，可是小主人太任性了，真的好辛苦！他日事發(fā)，只怕會被娘子罰去掃茅房都算是輕的，但人都有逃避現(xiàn)實的本能，所以春芽只能惴惴不安地揣著這個秘密。
別人的心思謝靈姿不理會，她想要達成某件事情，便會想辦法得到?！鞍パ?，不回去了！轉(zhuǎn)道朱雀大街！春芽，你回去和阿娘說一聲，我去外公家小住幾日?！闭业锕烙嬓胁煌?，可她還有一大外援啊~
“姿娘~”春芽苦著一張臉，饅頭似的小圓臉頓時皺成了包子。
“快回去吧！”謝靈姿沖她揮揮手。
春芽無法，只能應(yīng)下了。
到了王府側(cè)門，那守門的婆子一看到是謝家的轎子，便喜盈盈地迎上去，“可是姿娘來了？”謝娘子作為謝家大婦，每日忙于中饋，無事不回娘家。唯有老王爺?shù)耐鈱O女謝靈姿時常來，眼力尖的婆子自然是一猜就中。
謝靈姿沒有露臉，在轎里問，“外公如今在家里么？”
那婆子唯恐小娘子過家門而不入，一邊扶著轎子一邊揮手讓轎夫趕緊抬進去，含含糊糊地道，“近來無甚大事，老郎君估摸是在家里的?！?p> 轎子到了二門處，謝靈姿下轎，早有一頂軟轎在旁等候，她來王府就跟回自己家似的自在，都不用下人提前通傳，一上了轎，軟轎便一路把她送到她在王府常住的那個院子。
梳洗、更衣、下人擺飯，整個院子的下人忙得團團轉(zhuǎn)。
“哈哈，今天掛的是什么風(fēng)，把我的小丫頭吹來啦？”未見老王爺其人，便先聽到一陣爽朗渾厚的男音從外面?zhèn)鱽怼?p> 謝靈姿聽到那熟悉的笑聲，連忙放下碗筷，連嘴都沒顧得擦，便欣喜地跑出去，“外公~我還想等午休后再去找您呢?！币姷搅巳?，她便如小狗似的圍著老王爺團團轉(zhuǎn)，還上下打量，一邊煞有其事地點評道，“嗯，氣色不錯，看樣子還能再活幾百年！”
老王爺都六十多歲的人了，保養(yǎng)得像四十出頭的模樣，體型高大微胖，穿著一身紫色錦袍，頗有上位者的冷峻氣勢。偏偏他伸手在謝靈姿頭頂輕輕一拍，寵溺地道，“還幾百年，你當我是王八啊！”
謝靈姿一點都不怕他，當即攬著他的胳膊拉他進客廳，笑嘻嘻地道，“外公不是王八，是王爺！自然是要長命百歲的?！?p> 二人坐下，手腳利索的下人連忙在另一旁把桌上的狼藉撤下，又重新上了新的飯菜碗筷。
“外公，您吃了嗎？”
“小丫頭好久不來，這不，我一聽到好消息，自然是丟下碗筷趕來看這個小沒良心的了。”他執(zhí)起筷子，夾了一塊謝靈姿喜歡吃的魚肚肉到她碗里，“外公陪你一起吃?！?p> 謝靈姿有些心虛，也執(zhí)起筷子，夾了一塊梅菜扣肉給他，討好地道，“外公，您也吃！”
老王爺自然是笑納了，寶貝外孫女孝敬的扣肉，吃起來都特別香。
二人吃得八分飽，皆停下筷子，有下人撤下桌上的杯盤，送上清茶，王爺用茶水漱了口，才神清氣爽地道，“行了，你今天過來是為了什么？說吧?！?p> 謝靈姿偷偷瞄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另有目的？”
王爺?shù)靡獾氐?，“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才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了！”他子孫眾多，偏偏個個在他面前都中規(guī)中矩，唯獨這個外孫女天不怕地不怕，也就是這樣無法無天，最得他喜歡。
“哎呀~”謝靈姿害羞地半捂住臉龐，“人家都那么大了，您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老王爺看她扭扭捏捏的大姑娘模樣，再結(jié)合最近自家女兒的動態(tài)，便問，“可是因為你的婚事？”
謝靈姿放下捂住臉龐的手，不快地道，“好像我沒人要似的，阿貓阿狗都敢上門提親。”
老王爺是老人精，一語擊中要害，“你阿娘挑的你看不上，那你看上了誰？”見她不出聲，“該不會你還想著卞家那小子吧？”
卞五郎是好，可強扭的瓜不甜，要真用強權(quán)讓二人成親，只怕他的小丫頭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老王爺一直是按兵不動，讓她自己去撞南墻。
謝靈姿飛快否認，“不是！”
老王爺一思量，京都出色的兒郎挺多，但比卞五郎還好的，真沒幾個，若是他也認識，小丫頭沒道理遮遮掩掩，只有一個可能——“你的新心頭好，我不認識！”他很肯定地道，“并且，他的身份配不上你！”
謝靈姿沉默。
老王爺又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敢勾引他的小丫頭，看他不收拾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外公，你就先別問啦！”謝靈姿跺跺腳，過幾日便是會試，她唯恐外公出手攪黃了李俊生的科舉，“先過幾日，過幾日我再告訴您！好不好？”
老王爺了然，露出狡猾的笑容，“他是不是要參加十六日的會試？”
真不愧是屹立三朝不倒的老狐貍。
謝靈姿自己的秘密被老王爺套出了大半，連忙拍馬屁，“外公真厲害，一猜就中！其實他人還可以，就是有一點，他自知身份卑微，從來不敢肖想，只是我見他家風(fēng)清正，便覺得下嫁平民也挺好，至少不用被夫家欺負。”她以退為進，“要是他這次科舉過了，我還覺得有些希望，若是他不過，那我也沒辦法，只能聽阿娘的安排，嫁給那些不順眼的人咯?！?p> 老王爺笑了，這小丫頭，都在他面前耍起了心眼子，抬手就送她一個腦瓜崩，“你放心，你外公我雖然霸道不講理慣了，卻也沒有亂毀人前程的習(xí)慣?！碑斎?，如果對方人品差，那就怪不得他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