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最后一個媒(5)
謝峨述職完畢,正要告退,皇帝突然問道,“懷谷,”他叫著謝峨的字,君臣情誼十年如一日,一臉促狹之色,“聽聞國公夫人正在替你相親?”
謝峨無奈,沒想到此事鬧得連陛下都知曉了,他拱手回道,“確有此事?!?p> 皇帝一臉八卦,“不知懷谷相中哪家的小娘子?”
謝峨沒想到在家被催,到了皇宮也被催,他硬著頭皮道,“并無?!?p> “哦?難道滿京都的小娘子,竟一個也入不了懷谷的眼?”
謝峨的心里突然想到一個人,她嬉皮笑臉,想法古怪,做事大膽,與眾人格格不入,與她相處,極為有趣。
“就是這個笑容——”皇帝一直觀察著謝峨,見他臉上露出蕩漾的表情,連忙從御座上走到謝峨身邊,用胳膊肘捅捅他,“嘿,剛才你在想誰?”
謝峨立即收起遐想,一臉正色地道,“陛下看錯了?!?p> 此處是書房,房內(nèi)俱是皇帝的心腹,他十分放松愜意,他拍拍謝峨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懷谷你這就不老實了,朕與愛卿君臣相得幾十年,如今又是親家,不管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老娘子,只要你開口,朕就給你賜婚!”
謝峨不出聲。
皇帝不死心,繼續(xù)追問,“來,說說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謝峨沉默片刻,才不得不開口道,“她很有趣?!?p> 皇帝兩眼一亮,十分八卦地問,“哦?怎么個有趣法?”
眼看老底越掀越多,謝峨正想找借口告退,突然太子滿臉激動地跑進來,“爹!我要當(dāng)?shù)耍 彼吲d得手舞足蹈,連行禮都忘了,才說完,發(fā)現(xiàn)謝峨也在,又快樂地道,“岳父,你要當(dāng)外公啦!”
喜從天降!雪中送炭!謝峨聽聞消息頓時站起來,滿臉控制不住的笑意,“真的?”
“真的!”
“靈安呢?”
“安安走在后面,我先跑過來告訴你們!”太子仿佛如夢初醒,急急道一句“我去扶安安過來!”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皇帝明明心里很開心,卻一臉鄙視地道,“沒大沒?。〔贿^是當(dāng)?shù)T了,竟如此得意忘形!”完全忘了自己當(dāng)年初為人父興奮得半夜睡不著覺繞著東宮跑三圈的事情。
謝峨:陛下,您就裝吧!
皇帝沖剛才緊隨太子進來的小太監(jiān)招招手,“太子妃懷孕幾個月了?”
那小太監(jiān)也是滿臉歡喜,“回陛下,太子妃懷孕已有二個多月了”
皇帝先是一喜,繼而一怒,“混賬!怎得都二個多月了才上報來?”
小太監(jiān)惶恐,慌忙跪下磕頭,“回陛下,太子妃身體一向康健,平日里吃好喝好,不大喜歡請平安脈,此次也是太子妃的貼身宮女見太子妃葵水遲遲未至,喚了太醫(yī)診脈,才知太子妃已懷孕二月有余。”
恰好太子夫婦相攜進書房,謝靈安剛要行禮,就被皇帝揮手制止,“太子妃懷著孕,就不必多禮了。”
“多謝父皇!”謝靈安又道,“此事也是我太過于粗心所致,怪不得宮人們,還望父皇原諒他們。”
太子應(yīng)和,“對啊。父皇,安安剛懷孕,不宜大動干戈,就免了他們這次吧?!?p> ‘哼!有了媳婦忘了爹!凈叫我做惡人!’皇帝本意是敲打敲打?qū)m人,免得他們怠慢了太子妃,見目的達(dá)到,便順坡下驢,允許那小太監(jiān)告退。
眾人重新落座,宮人上茶后便退下。
謝峨看謝靈安皮白肉粉、氣色極好,顯然在宮里過得不錯,便放了心。為了給陛下一個交代,他假意訓(xùn)斥道,“都是要當(dāng)娘的人了,怎么還如此大大咧咧?往后不可再如此憊懶,該請脈就請脈,該看大夫的就看大夫,切莫不可任性,知曉了嗎?”
謝靈安拉長著聲調(diào)撒嬌道,“爹——”
皇帝哪里不知道謝峨是裝模作樣,揮揮手制止他的嘮叨,“行了,行了,收起你那一套!”他可沒忘記之前的話題,又重頭提起,“懷谷吖,你看上哪家的小娘子趕緊去提親吧,否則外甥的年紀(jì)比舅舅大太多,多沒意思??!”
謝靈安頓時來了興趣,趕忙問,“爹,您要成親啦?是誰家的小娘子?”
被前后夾擊,謝峨躁得老臉通紅。
“你爹的嘴就跟河蚌似的,死活不開口?!被实劭礋狒[不嫌事大,“他說是個有趣的小娘子咧~”
謝靈安腦子里頓時想到了堂姐的婆婆李娘子,為人風(fēng)趣開朗。她立馬否定,這不可能。便問,“爹,到底是誰???”
謝峨拿陛下沒辦法,但對付自己的女兒還是可以的,他板著臉,“大人的事,哪里有小輩插嘴的份?都懷孕了,還整天操心這操心那作甚,管好你的肚子就行了!”
謝靈安癟癟嘴,就知道用身份壓人。
……
謝峨從皇宮出來時,天空正下著小雨,細(xì)密如絲,街頭的杏花開得正好,這春雨非但沒摧殘它,反叫它增添了三分嬌艷。臨近傍晚,行人大多加緊腳步趕著歸家,謝峨想獨處片刻,便讓隨從牽馬先回府,自己放慢步伐,在街上閑逛。
往日他步履匆匆,便是有美景也不知欣賞,自從被花樂樂領(lǐng)著逛京都后,倒是學(xué)會了如何悠閑。
若是能娶一個像李娘子這樣的女子為妻,倒是不錯。不過謝峨知道,謝家和李家是親戚,他們不可能有結(jié)果。
謝峨思及此,心頭涌現(xiàn)有股淡淡的失落和不甘心,人到中年,要顧慮的太多,做事不如少年時那么義無反顧。
他走著走著,不知怎么的,就來到了慶生茶館。剛要進門,突然一枝杏花從二樓窗口掉下,正好砸在他的傘面上,發(fā)出不輕不重的吧嗒聲。
他仰頭望去,只見李娘子正低頭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手滑了?!?p> 慶生茶館門口有一棵杏樹,花開時節(jié),樹枝堪堪伸到二樓,一打開窗,那滿樹的春色便觸手可及,正寫稿的花樂樂一時忍不住,想摘一枝插到瓷瓶里。
謝峨撿起那枝含苞待放的杏花,上了二樓的包廂,將花輕輕地放在花樂樂前面的桌上?;ò晟系乃析畷r洇濕了桌上的紙張。
花樂樂與謝峨相處多日,一向隨意坦蕩,獨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怪怪的。
謝峨在她對面坐下,拿起她的稿子看,俱是些天馬行空的小故事,“這是你寫的?”她的話本與別人的也不同,文風(fēng)辛辣大膽,情節(jié)詼諧有趣的
花樂樂點點頭,“隨意寫寫,掙幾個脂粉錢罷了?!彼齽e過臉,把那杏花插到桌上的小瓷瓶里。
謝峨放下書稿,對著她慢悠悠地念道,“小樓一夜聽春雨,”
花樂樂下意識回,“深巷明朝賣杏花?!?p>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xì)乳戲分茶?!敝x峨笑了,溫柔地問道,“你可會分茶?”
花樂樂搖搖頭,大越人吃茶有多種口味,既有喝清茶的,也有喜歡往茶里加各種調(diào)料的,有茶技高超者,可用牛乳或羊乳在茶湯上作畫,她沒那個本事,只會茶水兌奶,當(dāng)奶茶喝。
小火爐上的提壺發(fā)出嗚嗚的叫聲,水已然燒開,花樂樂用布巾包住壺把手,將提壺取下,往茶壺里注入滾水,原本安安靜靜窩在壺底的茶葉便四下逃竄,逃離不成,反將白凈的滾水染了個顏色。
茶湯漸濃,花樂樂將熱茶水倒到盛著牛乳的碗里,乳白變作褐色,二者攪渾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花樂樂放下茶壺,打開糖罐,手持小勺問他,“喜甜嗎?”
謝峨剛才看她的動作一時入了迷,此時回過神,“還好?!?p> 花樂樂往奶茶里加了三勺細(xì)糖,攪拌均勻后,均一半奶茶給他。
謝峨端起杯子細(xì)嗅,茶香與奶香混合在一起的濃郁香氣,在濕冷的春雨中顯得格外溫暖,他喝一口,奶茶微甜又帶著茶的回甘,絲滑的口感順著喉嚨滑到胃里,整個人便暖和起來,叫人懶散得不愿動彈。
眼前的這個人,和她作的乳茶,都合他的胃口。
謝峨回想起當(dāng)日她說,余生漫漫,與合乎心意的人一起煎茶、賞花,何其幸福。當(dāng)時不以為然,如今卻覺得言之有理。
他決定沖動一把,“你曾說若是緣分到了,絕不拒絕,可當(dāng)真?”他定定地看著她,眼里有很多雖未明說但她能看明白的內(nèi)容,“假如那緣分是和我……”
花樂樂心頭一喜,繼而想到自己的身份,有些黯淡:喜歡謝將軍這般昂藏的男子,是件極為容易的事情;然而這具身體是梅娘的,她不能罔顧李俊生和花梅娘的意見。
她看著那枝含苞待放的杏花道,“有些事情不由己,我暫時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謝峨失落又慶幸,雖然她沒一口答應(yīng),但至少也沒一口拒絕。
入夜,李宅飯廳內(nèi)
李俊生看花樂樂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極為關(guān)心地道,“娘今晚怎么吃得那么少。是身體不適,還是飯菜不合口?”
花樂樂今天一直在想怎么和李俊生開口,即便是號稱‘開放、自由、包容、個性’的現(xiàn)代,都有很多子女反對父母再婚,更何況是思想保守的古代?可是不試試,她又不甘心。
眼下不適合談話,俊生辛苦了一天,還是等他吃飽了再說吧。“沒有。今天在外面吃零嘴太多了,不怎么餓。”
一家三口吃飽,下人撤下杯盤,端上清茶,知主人要談話,紛紛退下。
花樂樂手捧著茶杯,尋思許久才忐忑不安地問道,“俊生,你對改嫁怎么看?”不是她非要一開口就這么勁爆,而是這古代沒有‘只戀愛不結(jié)婚’這一條,或者說,連談戀愛都可以省了,直接結(jié)婚。
這個問題沒頭沒尾的,但李俊生沒有貿(mào)然回答,他看到花樂樂眼里的緊張、期待,思慮許久,才道,“若是改嫁,日后葬哪家的祖墳?zāi)兀俊?p> 花樂樂知道了他的答案,俊生是個孝順的,如果她強行要再嫁,他肯定不會拼死阻攔,可是這身體是梅娘的,梅娘自然是想葬在李家的祖墳。她若只顧自己,只會讓謝李兩家為難。
幸好,我陷得不是太深。她如此安慰自己,可心里還是不好受,仿佛有塊大石頭堵著。
“娘,您怎么了?”李俊生見她面色不佳,詢問道。
“沒,沒什么!”花樂樂想一個人靜靜,“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闭f完便起身匆匆離開了。
一連幾日,花樂樂神色蔫蔫,沒有出門。謝靈姿還奇怪,問她怎么不出去了。她嘆氣一聲,“親家母托我辦的事,我辦不了了?!彼涯侨罩x娘子送來的媒人禮單子交給謝靈姿,吩咐道,“你找個機會交給你娘,就說我能力有限,讓她另請高明吧?!?p> 謝靈姿一頭霧水,“娘,這是怎么回事???”
“不用問。你娘自會曉得?!?p> 謝靈姿只能照辦。
謝峨回府,聽聞李家退回了媒人禮,心里便知花樂樂這是拒絕的意思。雖說他知道要尊重對方的選擇,但心里還是很不痛快。一時頭昏腦熱,竟不顧不管地跑去了李家。
待下人都退下后,他鷹一般敏銳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花樂樂,“即便是拒絕,也應(yīng)當(dāng)面告訴我原因吧!”
花樂樂內(nèi)心有絲絲縷縷的苦澀在飄蕩著,她輕聲回答,“此身非我身,不是自由人。對不起?!?p> “……我明白了?!敝x峨起身,停頓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離開李家。
自此以后,二人很少再見面,便是在宴會上遇到,也只是相互點頭示意而已,那段在京都尋趣的日子,無人再提。
……
老茶梗
如果花樂樂用的是自己的身體,她肯定答應(yīng)謝峨,但因為身體是花梅娘的,所以她不得不考慮花梅娘和李俊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