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豈緩緩睜開眼皮,見一個“男鬼”捧著一個冒熱氣的陶罐在自己鼻下來回轉(zhuǎn),瞇眼喋喋不休念著“阿彌陀佛,千萬別死;阿彌陀佛,睜開眼睛?!?p> 他忽略眼前的詭異行徑,眼神疾掃向他能看到的一切。
入目是妖冶陰森的著天大樹,入鼻的卻是……濃濃的肉香味。
秦豈不由重重吸了一口,胸際狠狠抽了一下,疼痛鋪天蓋地而來,他欲伸手觸那傷處,手卻忽被那男鬼壓住,隨即一張瘦干的臉杵在面前,圓圓的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兀自說了一聲“真靈啊?!?p> 若在平時,秦豈只怕眼也不眨,早一劍砍了去,但此刻勢處下風(fēng),也只能干瞪眼。
峣玉那被那閃著冷光的長眸死死盯著,陡然打了個寒顫。
眼前的人絕非善茬!
峣玉心中哀叫連連,臉上卻擺出虛偽無辜的笑容,說:“你忍著點痛,我扶你起來,否則一會兒……會死的?!?p> 只要她不計前嫌照顧他,想來不會記恨昨日將他晾在門外一宿的芝麻事兒吧。
秦豈鋒眸又掃了她兩眼,轉(zhuǎn)而盯著身上的虎毛皮,下一瞬峣玉一把將虎皮扯開,露出他被五花大綁的胸口,秦豈呆了一下,又疾瞥向峣玉。
峣玉忽略那審視的兇光,一手撐在他后背,另一只手扶于前肩,鼓勁兒說道:“兄弟,加油啊?!?p> 秦豈忽視那古怪的詞,迫使自己配合她坐起,雖然那并不輕松,他又一鼓作氣,讓人攙進(jìn)了屋,峣玉滿眼頭疼地看了眼地上摔折了腿的門。
她扶他撐著墻角,自己火速將那一大堆獸皮毛又抱了回來,鋪在那冰冷的石床上,繼而攻克了另一道難關(guān)……將他弄上了床。
顧不得廢話,峣玉又將被扔到院角的草簾掛在了空門上,這下便不用擔(dān)心夜風(fēng)沖進(jìn)來吃了他們了。
她順道從背簍中取出幾株綠油油的草藥,塞入口中咀嚼,邊朝裹著獸皮,斜坐在石床上的男人晃去。
峣玉不知此刻的她與痞子流氓的形象完美契合。
秦豈心中不爽,他不喜這個不人不鬼,一臉諂媚的同性來靠近他,若長劍未在入林時弄丟,他極有可能削下她的頭顱,即便是救命恩人。
畢竟,這地方可不會有什么尋常人出現(xiàn)。
峣玉如他所愿,轉(zhuǎn)了個彎,去拿了清水和傷布,她走到他面前,再度笑盈盈說:“要換藥了哦,要不要先洗個臉?”
秦豈瞪了她一眼,別過頭去。那枯瘦的臉上掛著假惺惺的笑,口里發(fā)出哄三歲稚子的語氣,著實見鬼。
峣玉浸濕“毛巾”,大致擰了擰便朝他的臉上招呼去,后者的目光又像吃人,她只好瞇上眼,用擦玻璃的手法風(fēng)馳電掣般了結(jié)。
隨之,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中,她竟然蹂躪了這樣一張俊臉,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是一個色鬼。
峣玉的神情變幻自如,轉(zhuǎn)眼又變得一絲不茍。她將他胸前的血條拆下,竟連鼻子都未皺。清理血漬時她看了他一眼,見其眼皮緊閉,似正在承受著什么奇恥大辱般。她又“專業(yè)”地將嚼爛的草藥吐在患處,而后用指腹涂勻。
因著發(fā)燒之由,他的胸口熱烈灼燙,與踏入鬼門關(guān)時的氣息奄奄截然不同,她也只好盡量“非禮勿摸”。終于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峣玉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只是旋即卻被一雙眼睛瞪地心虛。
秦豈暗自舒了一口氣,幸好,他現(xiàn)在渾身無一點力氣。
只能說幸好——
峣玉抱著那陶罐,湊身過來,挨著他坐下,“昨夜真的不能怪我,你不知道這兒的風(fēng)有多兇,要是我在外面砸門,你不得被嚇丟了魂兒嗎?
峣玉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眼中竟配合纏上一絲憐人的水氣。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算了,不想了。
“真是無用?!?p> 峣玉差點忍不住要去摳他胸口敷好的藥!
怒氣在身體里橫沖直撞,又強(qiáng)行熄了下來,“呵呵……我喂你吃飯?!?p> 為了盡早離開這詭譎林子,她只能小心翼翼順從,被損幾句入耳既出便是,又不會掉皮掉肉,萬一惹惱了他,翻臉不認(rèn)人,就更完蛋了。
秦豈瞟見她面上隱藏的怒火和假模假樣的順從,眼眸又暗了幾分。
他仔細(xì)量過垂幾綹茅草的頂梁,粗制濫造的墻壁,方木箱上跳躍燃著的一簇火苗,詭異四方的青石床,以及空氣中隱秘徘徊的一絲邪氣。
他的眼神落在一張黑亮長毛的獸皮,注視須臾,又凌厲一瞥面前的人。
峣玉抱著那一罐寶貝雞湯,眉毛猙獰著,瞪著那面色發(fā)黑,遲遲不肯張嘴之人。盛著熱湯的勺子已在發(fā)顫,便是他再“貌美如花”,她也要沒耐心了。
終于,她憤憤將湯勺遞至他手中。
哼,一苗大蒜頭拽什么拽,親自喂你還不樂意,一出這林子,便早早把你扔地遠(yuǎn)遠(yuǎn)的。
她儼然忘了,自己才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而眼前人一個不高興,便可以隨手將她丟的遠(yuǎn)遠(yuǎn)的,甚至還會輕而易舉捏死她。
峣玉惡狠狠想著,不過當(dāng)看到他右手帕金森般抖動時,便立即明白一個事實——他是左撇子。
左手牽引要害,不能隨意輕動,但他右手又無力直顫,到最后那珍貴無比的雞湯只怕還未入喉,便盡獻(xiàn)給了土地爺。
她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忽視他堅毅的眼神,將勺子搶了過來。
勺子雖搶入手,峣玉卻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好心救人卻遭遇冷眼仇視,是倒霉遇上了白眼狼,還是自己真如此惹人厭?
“白眼狼”未繼續(xù)和她玩搶東西的無聊游戲,只用要戳到人心窩子里的眼神死死盯她。
峣玉連肉帶湯一勺勺地喂到他嘴邊,看著他一口口地吞下,心思又不受控地飛到別處。
眼下突起涌動的喉結(jié),輪廓分明的優(yōu)美下頜,沾了一點點湯汁的薄唇,直挺的鼻梁,以及濃長眉毛下那雙狹長卻深邃的黑眸,如朗星入目,寶石折璨。
造物主簡直太不公平,憑什么眼前男人能如此好看,就像是神祗刻意捏造的漂亮形象,而自己只怕是樹枝隨意一甩的殘次品,她竟覺有些自慚形穢。
不好,那黑邃的眼眸迸出了一絲陰險光芒。
峣玉垂下頭顱去,喃喃說了一句:“吃飽了就去睡覺”。然后收了陶罐,起身往外走。
“這么晚了,要去何處?”一道冷聲從身后傳來。
峣玉覺得孤男寡女一同過夜總是“兇多吉少”,雖說指不定誰兇誰吉,也不大好。但真去屋外只會被凍成冰棍,所以她唯一想出的法子,便是坐在門簾下等看明早的日出,當(dāng)圓她以前的一個愿望。
被他叫住后,她雙腳似被釘在地上,眼神亂瞟,想找出一個理由,但那道凌厲的視線刺在她背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憑什么?她都將唯一的床大方讓給他了,還抓著自己不放,真以為不敢把他趕出去。只不過心中雖狂橫,卻癟著嘴,悻悻什么都說不出來。
“過來,萬一我晚上死了便先殺了你!”
好險惡的心腸,可她偏偏沒膽子反抗。
峣玉并未吹滅燭,只似僵尸附身般挪步而去,然后麻溜躺在床另一邊,將腦袋縮入一張皮子里。
不知為何,秦豈瞧見那瑟縮著,宛若沒骨頭般的背影竟覺無比的滑稽。此時又見她縮作毛絨絨一團(tuán),忍不住將草包廢物等詞皆套在她身上。
不過有一事他承認(rèn)看走眼了,身邊憨憨睡著的無能草包,也許是一個少女懷春般的厚臉皮女人。因為那雙不符外表的靈動眼睛盯著他時,那未顯喉結(jié)的脖頸處,竟吞咽了一下口水。
當(dāng)真是輕薄又無恥!
在秦豈欲陷入無盡的昏沉前夕,他忽聽見蚊子般幾不可聞一聲“你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