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豈在那六角涼亭前尋見了蹲坐在水落石出的干湖中心的峣玉,若不是他視力一向超乎常人,幾乎以為那著一身青灰色披衣的人是一塊磨得光亮的山石,與眾多山石交錯(cuò)掩映,是那么的渺小卻又融洽。
秦豈登時(shí)覺又氣又好笑,從湖緣的青泥臺邊上躍下,而后朝那顯出幾分幼稚的背影走去。
這湖底倒是風(fēng)小了些,而且那石頭也未如想象中拔涼,反倒因置低處避風(fēng),又被太陽長時(shí)間曬得有些發(fā)熱。
峣玉背著身子坐在山石堆中,頭低低垂著,雙肩一聳一聳,不知在偷偷密謀什么。
秦豈輕著步子踩石而去,那山石長年被湖水浸泡,早被打磨至光禿禿無一處菱角,故他走去時(shí)未驚擾了峣玉,只定定站在她身后,身子虛探,長眸便將她的一舉一動瞧地真切。
峣玉的手中正拿一塊菱角尖銳的石塊兒,在身前一塊飽滿光潤的大山石上刻刻劃劃,一道道白痕亦深亦淺的交織連接,不過卻被她來回動作的手掩至大半,只留邊緣一處隱現(xiàn)。
秦豈細(xì)細(xì)端倪,瞧其似是一只粗潦的豬尾,他并未出聲,只是視線隨著她的手上下左右而一點(diǎn)點(diǎn)挪移,終于雛形初現(xiàn),果如秦豈所料,只不過那體型并不是胖至走不動道,而是有些豬形消瘦,但豬首豬面卻是肥大圓胖,且在翹起的耳朵上飛著兩只煽動翅膀的蝴蝶,雖滑稽卻莫名有趣。
她“咯咯”一笑,將手偏移開來,其后一只鼻子尖長,尖耳,翹起高高尾巴的狐貍團(tuán)顯現(xiàn)了出來。
峣玉大功告成后,便將工具石頭隨手一扔,雙臂交疊審視著費(fèi)了她小半日心血的杰作。
秦豈便如山中狡猾又時(shí)刻散發(fā)荷爾蒙,更沒少欺瞞她的狐貍,而自己便是狐貍身邊一心憧憬自由,企圖吃肉長胖,又蠢又笨被圈養(yǎng)著的瘦豬。
可是難以想象那笨豬唯一一次肯動腦子便要算計(jì)如何離開狡狐,而狡狐卻在毫無防備下面臨被陡然拋棄的事實(shí)。
這結(jié)局也許注定倉皇又不可預(yù)料。
峣玉靜靜地瞧著石頭上刻出的圖畫,明亮的眼眸不肯偏移一寸,甚至連腦袋上似乎有一只烏鴉飛過,晦氣的“哇哇”叫了兩聲也懶得抬頭。
秦豈從高處細(xì)細(xì)視過她的畫作,嘴巴微微一抿,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他輕而易舉揣測出那一豬一狐之義,以及暗藏其中的別扭心腸,雖然模樣滑稽,甚至有些不倫不類,卻難得與她在自己眼中的形象貼切一致,看來甚有自知之明。
在峣玉的情緒愈漸低沉之時(shí),腰上忽纏上兩只有力大手,將她困至動彈不得。
一聲穿透耳膜的驚叫聲在寂靜中傳播開來,不一會兒那聲音又轉(zhuǎn)為低怯發(fā)慫,“你怎會在這里?”
“你又未生翅膀,我如何捉不到你?!鼻刎M的聲音委實(shí)有些欠揍。
不過峣玉卻未敢揍他,只覺心事被窺探敗露,一時(shí)慌極,立即轉(zhuǎn)移話題道:“秦豈,你覺得我作畫水平怎么樣?”
秦豈又瞥一眼,道了聲“不錯(cuò)”,而后在峣玉洋洋自喜時(shí)又補(bǔ)了一句“像你的水準(zhǔn)”。
秦豈忍受了她一記白眼,又壞心道:“不過等到來年春天,這湖中又會被蓄滿清水,蘆葦重生,滿池水荷,如此你那豬和狐貍可要被淹死了?!?p> 峣玉不滿嚶嚀一聲,又揮舞著“爪子”道:“不行不行,你得派人把這塊石頭撈走,萬一那印子在水中被刮沒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秦豈壓制住她不安分的手,低低笑了一聲,“傻玉兒,我怎會讓你送我的禮物不見?”
峣玉恢復(fù)安靜之后,秦豈又?jǐn)堉季w遙遠(yuǎn)道:“再過不久,待此處重復(fù)生機(jī),便不會如此悶悶無趣了……”
雖然他在此歡愉的很,可總得給安分不住的懷中人解解悶,不然憋壞了她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了。
峣玉瞧了一眼秦豈的面容,又望了一眼四周空空的湖底,想象再有三幾月后,樹苗花草徐徐復(fù)蘇,春風(fēng)和煦如拂面,她此刻置身的這片枯湖變得翠綠如蓋,白粉荷花翩然而立,姿態(tài)凌妙,一葉小舟順荷葉而蜿蜒自在流動,她與秦豈并肩而躺,與天地一片渾然。
這是何等的愜意舒心,美不勝收啊……
她笑得明媚,而后緊緊握住了秦豈遍布硬繭的溫?zé)崾终啤?p> ===
今天便是定好的啟程之日,峣玉本想起個(gè)大早,再翻翻有何值錢物件能順走的,結(jié)果卻睡如死豬,等到秦豈將她喚醒之時(shí),已是出發(fā)前一刻。
顧不得痛捶自己和一旁看好戲的秦豈,峣玉由著路青有條不紊將自己一通打扮,又將包袱中被擱置許久的玉帶鉤拿出,而后在秦豈,路青阿鏡幾人的驚奇目光中,胡亂扣在腰上,瞬時(shí)變得珠光寶氣,富貴十足,這才滿足地笑了起來。
這可是他娘送自己的寶貝,說有什么佛緣之結(jié),峣玉倒未想深了,只覺這色澤奪人之物,不見天光著實(shí)有些可憐罷了。
此次去同越一路,阿鏡自然貼身相隨,并負(fù)監(jiān)護(hù)之責(zé),但路青卻沒那么好運(yùn),被峣玉留在這空蕩蕩的院中,雖然并不是單她一個(gè)人,那云兒公子和東籬姑娘以及林洵皆還在這里。
但路青依舊想服侍生活技能太差的公子,記得她曾有幾日嫌棄衣飾繁瑣,便只穿了最里和最外一層,最后實(shí)在受不了下人怪異的眼神,才將那省略的步驟又補(bǔ)了回來。
不過路青卻好奇為何平日里素好哄的公子,此回竟意志這般堅(jiān)定,好說歹說不允她同行,難不成嫌棄她不會騎馬累贅?
峣玉瞧著嘴巴癟著似乎要哭出的路青,不由在她秀氣的腦門兒上給了一個(gè)香吻,而后便見一眾人皆面目吃驚盯著她,一派唏噓中只有秦豈緊繃著的臉一松,無恥笑了一聲。
峣玉訕訕笑笑,又從路青手中接過自己的包袱背在肩頭,眼神深了深,卻又什么都未說,只大步朝外走去。
那模樣既不是垂頭喪氣,更不是興致沖沖,而是莫名的平靜,比平日里愈要淡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