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子不何時離開,峣玉不記得了。
她前半夜渾如暈了過去,再一睜眼,眸中卻格外清明,瞧著屋內(nèi)流瀉著的溫澤月光,腦中一片空白。
她扶著床柱慢慢坐起,使勁甩了甩頭,才將宛如壓住腦門的那張大手移開。
奇怪,她這是怎么了?
峣玉借著月光有條不紊將屏架上的衣裳穿好,又將桌上又大又鼓的錢袋塞入阿綠為她準備的包袱,里頭前一夜便塞滿了衣裳和吃用之物,應暫且夠幾日的生活。
將一切收拾妥當好后,外頭依舊黑沉如水,什么都瞧不清。
她自來到這個世界,那片林子中黑漆詭譎的夜色,成為了她心頭的夢魘,所以此刻萬萬不敢在一片黑色中貿(mào)然上路。
峣玉悻悻坐在床榻邊,手中攥著那只貼身攜帶的小白玉兔,以指腹來回摩挲,不過面目卻始終淡無表情。
此刻若是有人從外而入,便可瞧見她宛如失魂般的模樣,在這平靜未點燈的屋中,著實有幾分古怪。
她呆呆坐著,直到天光開始由暗轉(zhuǎn)亮,才眼睫一動,將包袱掛在肩背,踏出屋門。
怎知一出屋,便見阿綠站在門外,大大的亮眸正瞧著她。
峣玉不由詫異,上前問道:“怎么在這兒等著不進去?”
這天亮前的空氣可謂十足清寒,站久了身子骨可夠受的。
“阿綠來送別公子,自不能遲了?!?p> 峣玉面露驚懼,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因為她這才瞧見阿綠的手中拿著一把灰鞘短刀,雖并無點綴,瞧著模樣普通,卻依舊令峣玉膽戰(zhàn)心驚。
此刻方圓幾米之內(nèi),只有阿綠一人執(zhí)刀而站,且她身懷高超武藝,別說要給自己一刀了,便是那凌厲的掌風也可將她拍個半身不遂。
果然還是昨日無意掀開面紗戳到了阿綠的痛處,惹得她惱羞成怒。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才剛過半年,不久三月開春,聽說這蘭溪鎮(zhèn)春光最為明媚,蘭草遍地,清溪可滌蕩人不干凈的靈魂,她還什么都沒干呢。
峣玉說著“阿綠”的名字,邊朝后退步,巴望著她能刀下留情。
阿綠一步步走近峣玉,忽淡然一笑,在峣玉的注視下,雙手朝上將那把短刀奉至眼前,而后聲音凜然道:“此匕首可作防身之用,望公子護好性命?!?p> 峣玉差點被嚇死,原來她是給自己防身道具,而并非要殺她泄憤,如此看來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不過那刀子可真夠嚇人的。
峣玉接過匕首,卻不知放到哪里,懸在腰上太過招搖也不實用,藏在胸口里又怕以自己的迷糊性子,一個不小心被扎個透心涼,最后摸索來去,只好塞入包袱的邊緣處,如此一抽便可干脆抽出。
她也就是能嚇唬嚇唬人,順道給自己壯膽,真要用來捅人還是欠膽子,而且有二王子的那一只救命玉哨在手,總不至于一命嗚呼了。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她不會吹響那玉哨。東仁,她也不會回去了。
峣玉與阿綠道別后,牽著恬不知恥問二王子借來的馬兒,直捋了好一會毛,又趴在耳邊細聲細語說盡好話,才敢騎上,幸好這是一頭性子溫順的母馬,她又有些騎馬的經(jīng)驗,也不害怕。
她騎在馬背上慢悠悠地晃,一路離開了蘭溪,便朝更西處行走。
西邊,意味著距離同安城越來越遠,離東面的東仁更遙不相及。
峣玉盡量走明敞的大路,如此能避開那些山匪強盜,但也有時那大路令她突生出諸多不安,便又往幽靜的小徑尋去。
她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只是遇見了景致泛春的好地方,便駐足上半日,令馬兒吃飽喝足,自己優(yōu)哉游哉地躺在草地上打滾或者睡覺。
原來,一個人的生活與想象中這般不同,自由過了頭,反倒有些無措。
可為何城鎮(zhèn)間的距離會那么遠,令她總是饑荒挨餓,久而久之,也學會了捉雞燒雞的技能。
只是,不大巧的是,這一回峣玉不慎捉住了村民家跑丟了的雞,當那村婦順著白煙尋來時,她的雞火候正好,香味濃郁,馬上便可入口,所以她只能挨了頓罵后,又眼睜睜瞧著肥油滴濺的雞被婦人帶走。
這頓又要挨餓了……
但那本欲離去的婦人卻像是聽見她心中的哀嚎,轉(zhuǎn)過身來,吼她道:“瞧你面黃肌瘦的樣兒,估計好幾頓沒吃了,和我來吧?!?p> 峣玉感激涕零,連聲道謝,又亦步亦趨跟在婦人身后,回了村子。
村里頭來了外人,村民自是興致勃勃地湊一堆瞧熱鬧,不過在瞧見了峣玉如此面黃肌瘦,衣裳又灰頭土臉,就顯得興致不高了。
峣玉跟著婦人回到家中,瞧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好奇盯著自己瞧一會兒又低下頭去,身上衣裳雖有一兩個補丁,卻洗得干干凈凈,那整齊的針腳走線忽令峣玉心中一酸。
她將那孩子喚到跟前問了名字,又小心翼翼摸了摸他圓乎乎的腦袋,最后換來甜甜一聲“姐姐”。
峣玉眼色一厲,還未來得及糾正,便聽那婦人端著兩個窩頭,又將那雞肉削了半碗放在自己眼前,便大聲朝那孩子說道:“你這孩子,該喊大哥哥才是?!庇殖瘝i玉說:“吃飽了便趁天亮早些上路,這小村子里有個什么外人都要被人說破大天,我自是不敢留你?!?p> 峣玉連聲道謝,也未瞧那切得大小易入口的雞肉,將袖中的一大吊銅錢掏了出來,在那婦人的瞠目結(jié)舌中,又抓起桌上那兩個不知道什么面活的窩頭,便快步朝門外走去。
那婦人還未來得及多說一句,她的身影便已走地更遠,那弱不禁風的背影自是令人有幾分感嘆。
如此世道,什么人會形單影只,急匆匆往西處趕路,要知道西邊可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可惜婦人雖心中著急卻無了相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