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月寒日暖 來煎人壽

　　吾不識，青天高，黃土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

　　楚長生睜開了閉合已久的眼眸，濃密而漆黑的眉毛微微顫動，銀色的瞳孔顯得十分平淡，或許因為過去太久，對于這些事，他不愿意去想太多。

　　但，他自然也不會忘記！

　　此仇雖報，但在楚長生心中，卻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無法擺脫。

　　心有千千結(jié)，每每想到這些，他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在更嚴重的時候，甚至常常處于崩潰的邊緣，一步之下，就是萬丈深淵和九幽地獄！

　　暴怒！

　　憤恨！

　　怨悔！

　　種種負面情緒包裹著楚長生的看似堅韌，卻又有些脆弱的內(nèi)心，像洋蔥一般，一層又一層，宛如一堵密不透風的黑色圍墻，讓他窒息，完全喘不過氣來。

　　他恨！

　　恨自己無能，恨自己連妻子都無法守護，只能見她喋血眼前。

　　自己眼睜睜看著，卻無法阻止，甚至多見她幾眼，都顯得十分奢侈！

　　他更恨那些妖族，為了對付他，不擇手段，竟無恥地拿他的妻子威脅他，即便折紅袖服毒試圖了解這一切。

　　但，那些妖族，依然不愿放過她，用逆天的手段為折紅袖續(xù)命，不為其他，就是威懾楚長生。

　　藏神墟方面放出消息：

　　源狐一族折紅袖叛出妖族，幫助人族罪人楚長生，并試圖以死相助其逃脫，助紂為虐，罪該萬死！

　　念，其為源狐族公主，且年幼無知，故廢除賜死的罪責。

　　但，死罪能免，活罪難逃。

　　各族商議，決定賜與噬心蠱，并關(guān)押到地牢，令其反省。

　　一日不悔，永不撤銷！

　　數(shù)十年的時間，在藏神墟暗無天日、潮濕腐朽的地牢中，蜘蛛蜥蜴盤踞，毒蛇老鼠成窩。

　　折紅袖被囚禁在這里，看不見蔚藍天空和陽光，無法呼吸到清新的空氣。

　　寂寥無人，凄神寒骨！

　　不僅如此，她還要每時每刻遭受著毒蠱的折磨，只能一個人硬扛著。

　　楚長生雖無法切身體會，但亦聽聞噬心蠱的恐怖。

　　據(jù)說，中噬心蠱者，時時刻刻都遭受蝕骨鉆心的痛苦，如同將鋒利冰冷的冰針刺入人的十個指頭。

　　十指連心！

　　世間最殘忍的刑法，不是千刀萬剮，而是生不如死！

　　可，最可恨的，卻是楚長生眼睜睜看著愛妻日夜飽受折磨，而自己卻無法拯救她脫離苦海，宛如一把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戳進他的心臟。

　　一想到那曾經(jīng)如此美麗、漂亮可愛的紅衣少女，自己的妻子，每天掛著溫柔的笑容，笑靨如花。

　　為了救自己，竟然每天承受著上刀山下火海般的煎熬……

　　疼！

　　無比地疼！

　　可是，楚長生沒有辦法。

　　他沒有選擇，他必須活著，必須要將他的妻子完完整整地帶回來。

　　楚長生是折紅袖活著的唯一的希望，哪怕不為自己考慮，也必須替折紅袖考慮。

　　每一天，楚長生不僅要擺脫藏神墟的追殺，他還要時時刻刻抵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楚長生只能每天不停地更換隱藏的地點，穿梭在深山老林中，布下絕世的禁制大陣，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去錘煉、突破。

　　數(shù)十年間，他不是沒有嘗試去救折紅袖，但均無功而返。

　　甚至在最艱難的一次，楚長生遭到數(shù)尊人王天羅地網(wǎng)般的伏殺，喋血長空，幾近隕落！

　　……

　　再后來的事……

　　楚長生長嘆一聲，不想再去思考了。

　　他緩緩起身，眼中灰白死寂的世界不斷閃爍、游離，如同皂角水中不斷產(chǎn)生的泡沫，在陽光的照亮下，反射出如夢似幻、五彩斑斕的光芒。

　　“啪！”

　　楚長生輕輕一躍，從樹枝下跳到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他望了望遠處一望無際灰白的荒漠，身形微動，玄靴邁出，慢悠悠的繼續(xù)前行。

　　約摸走了百十步，他還是停住了。

　　楚長生回頭，枯敗腐朽的櫻神，宛如天地間一根頂天立地的神木，不屈的脊梁，哪怕在遭受如此災難，依然不肯彎腰。

　　“哀莫大于心死……”

　　“而人死其次之……”

　　“呵……”

　　幽幽的聲音響徹此間的天地，如同九幽之下的魂靈，凄涼、冰冷，又帶著無窮無盡的哀怨和自嘲。

　　聲音漸行漸遠了，如同楚長生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地平線中。

　　……

　　歲月悠悠！

　　浪花淘盡多少英雄，到頭來，不過化作一抔黃土，成為尋常人家的茶后談資，盡付笑談中罷了。

　　任你驚才絕艷，震古爍今；

　　任你風華絕代，名震八荒；

　　再回頭，與那些凡夫俗子，一同淹沒在無窮無盡的歷史長河中，成為不起眼的塵埃。

　　時間，就是吞噬和淹沒一切的洪流，它帶來一切，又將他們帶走，不會在世間留下痕跡。

　　那么對于楚長生而言，數(shù)百萬年，悠悠歲月，他又明白了什么呢？

　　常言道：

　　人生三立，立德，立功，立言。

　　立言最高，立功次之，立德又其次之。

　　這是自古以來公認的三不朽，意思是，人生在世，如果做到其中任何一點，都能稱“不朽”，乃是人們畢生追求的目標。

　　但楚長生一直想的是，所謂不朽，與他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嗎？

　　如果讓他選擇，也許他寧愿會選擇與相愛的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吧。

　　多姿多味地快樂活著，這個，比所謂名留青史，也許更加重要一些。

　　一望無垠的白色沙漠看不到邊，在灰白的世界下，銀白色的沙子泛著詭異的光芒。

　　融化的太陽讓天空蒙上白茫茫的一片，像霧靄，籠罩著大地。為毫無生機的天地，更增添了幾分壓抑。

　　楚長生走了很久。

　　走了多久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向前，也許過了幾十年，也許過了幾百年。

　　在這片天地中，時間似乎變得毫無意義，無論是幾千年也好，數(shù)萬年也罷，似乎并沒有很大的區(qū)別。

　　這也是楚長生現(xiàn)在的感覺。

　　自然，時間對于不同的事物，擁有不同的價值和意義，有的人眼中，它勝過一切。但是，在另一些的眼中，它卻可有可無。

　　銀色的沙漠不同于普通的沙漠，它并沒有在烈日下十分熾熱，相反，它確實冰冷的。

　　很反常，但是卻又在楚長生的意料之中。

　　這片天地的法則出現(xiàn)逆轉(zhuǎn)，許多事物的屬性，全都反了過來。這些，也屬于正常的范疇內(nèi)。

　　三百萬年前的那場曠世之戰(zhàn)中，楚長生將這里掀了個底朝天，連天地的法則也被他強行扭轉(zhuǎn)，由此，如今的結(jié)果也算是他一手造成的。

　　禁忌不可敵！

　　楚長生成帝后，清算當初的一切，將參與當年之事的人，全屠了個遍，但卻自然無法挽救折紅袖的命。

　　更糟糕的是，楚長生連她的尸首都未能找到，即便他動用無上禁術(shù)，大推演術(shù)，來窺探天機，也無法找到什么。

　　折紅袖的命運被一團迷霧所掩蓋，縱然楚長生強如人道極致，宇宙無敵，也未可強行撕裂命運，一睹真相。

　　仿佛，天地間從來沒有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似的。

　　這也成了他心中一道不可磨滅的遺憾，阻止他的道心趨近完美無缺。

　　楚長生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繼續(xù)前行。

　　他自然不是漫無目的的，他得尋找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找出他的目的。

　　無論如何，折紅袖是楚長生的逆鱗。

　　縱然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但，不容侵犯！

　　大帝逆鱗，觸之者死！

　　即便，現(xiàn)在的楚長生早已不復當年……

　　楚長生那雙無比深邃的星眸中，一道凌厲的鋒芒一閃而過，銀色的眸子顯現(xiàn)出一股逼人的氣息。

　　隱隱之中，暴戾和殺戮之意流露出來。

　　天地顫抖！

　　……

　　驀然之間，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于是停下了腳步。

　　楚長生直視著前方的一座沙丘，一動不動，也沒有說一句話，就是靜靜地看著它。

　　沙丘之上，有一塊四四方方的石頭，是黑曜石。

　　它躺在那里，十分安靜，仿佛呆了千百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