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桌上的黑色電話機突然間發(fā)出一陣“鈴鈴鈴”的刺耳尖叫聲，一下子就把用手支著腦袋在那里假寐的朱然從睡夢當中驚醒了過來。原本他捏在手里裝模作樣的那支鋼筆也啪嗒一聲掉在本子上，在上面沾染上了一塊難看的墨跡。

　　坐在朱然對面的周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就把電話聽筒拎了起來。

　　“喂，沒錯，這里是《申聞》編輯部。好的，您請說，我這邊記錄一下?！敝苡褚贿呎f一邊想要找自己的筆在紙上記上幾筆，翻了幾下沒找到。

　　這邊朱然連忙乖覺地陪著笑，把自己桌上的鋼筆雙手奉上。

　　周玉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在紙上刷刷地寫著，一面奮筆疾書一面在口中和電話那頭的人道：“什么？您是說出人命案子了？法租界畢勛路十七號。出事的是什么人家？什么？是施存風施先生的府上？”

　　說到這里周玉的臉上流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在邊上豎著耳朵聽著的朱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對于這個施存風他也聽說過，是近兩年在上海灘富貴溫柔鄉(xiāng)里聲名鵲起的人物，出手闊綽、一擲千金。他還風聞施存風和法租界里的幾朵交際花之間的關系也頗為曖昧，這樣的人府上出了命案不知道會牽扯出什么事情來。這一定會是一樁大新聞。

　　“好的，我知道了，《申聞》這就派記者過去看一下?！敝苡衩嫔系挠犐蚕⒅g就平復了，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不慌不忙：“請把您的姓名和地址報給我一下，這兩天有空的時候還請您來一趟《申聞》編輯部，好領一下新聞獎金。對的，小洋伍角，不會少了您的?！?p>　　待周玉掛了電話以后，朱然便連忙問道：“真的是施先生府上出了命案？”

　　“反正打電話過來的人是這么說的，至于到底是怎么樣，還要你跑過去看了才知道?！敝苡裢屏送票橇荷霞苤慕鸾z邊眼鏡，然后便將剛剛寫就的那一張字紙遞給了朱然：“地址就寫在這上面，你趕緊跑過去看看?！?p>　　朱然口中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卻又被周玉叫住了。

　　“朱然，不是我說你啊，你晚上還是要注意一點，別夜夜笙歌，然后白天打瞌睡。我不知道你和杜老板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但我希望你既然在《申聞》編輯部工作，就要有一點兒工作的樣子，別成天懶洋洋的。你也知道我們《申聞》在市面上的銷路越來越差了，正是你這個做記者的應該奮發(fā)向上，挖幾個大新聞帶動銷路的時候……”

　　不等周玉把話講完，朱然就道：“行了，周總編，您教訓得是，我下次決計不在上班時間打瞌睡。這里還有個重磅新聞要趕，等我回來再聆聽您的教誨?！闭f罷他就一把抓起擱在桌上的背包，往自己背上一甩，一溜煙地躥出辦公室，沿著樓梯往下。

　　“呦，小朱，出去跑新聞啊？哪里出事了？”報社門口的門房秦二爺看到朱然行色匆匆地樣子，便隨口問他了一句。

　　朱然也沒時間跟他多說，只是對著秦二爺揮了揮手，招呼了一聲，然后就飛快地沖出了《申聞》報社的大門。

　　這時候剛好有一個黃包車夫拖著車從報社門口經過，朱然連忙一招手攔下黃包車。

　　車夫一面將朱然迎上車一面問他：“先生要往哪里去？”

　　“去法租界畢勛路施存風施先生府上。”朱然并沒有把門牌號碼報給黃包車夫。在大上海混飯吃的黃包車夫若是連施存風的府邸在畢勛路的哪個位置都弄不清楚，那趁早還是別干這個行當了。

　　黃包車夫聽朱然這么一說之后，果然沒再多問，拉起黃包車，邁開雙腿就在路上飛快地奔跑起來。朱然則靠在車上瞇起眼睛閉目養(yǎng)神。

　　他是差不多一個月前才回國的，在大洋彼岸留學了那么幾年新聞，說句實話他也沒學到啥正兒八經的本事，整日里就和一些狐朋狗友一起找玩，回國了以后也沒個去處，又不想回老家去混日子，便一直待在上海。

　　知道朱然在上海無所事事，他的父母在老家可急壞了。剛好《申聞》報社的大老板杜子陽和朱然的父母是同鄉(xiāng)，關系不錯。朱然的父親便拍了封電報給杜老板，請杜老板對朱然照拂一二。

　　杜子陽也很夠意思，聽說有這么一個學新聞的小同鄉(xiāng)混跡在上海灘，便立刻讓他來《申聞》報社上班。雖說朱然進了報社以后只是一個小記者，但杜子陽卻把他和《申聞》的副總編周玉安排在了一個辦公室里，讓周玉平日多培養(yǎng)一下朱然，對朱然的照拂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周副總編年紀和朱然差不多，都是二十五六歲，但她精明強干，全身心都撲在了《申聞》上。杜子陽原來就說過，《申聞》可以沒有他杜老板，但絕對不能沒有周玉。這也是周玉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申聞》的副總編的緣故。

　　朱然搬進周玉的辦公室以后，周玉對這個海外留學歸來的公子哥卻沒什么好聲氣。在她眼里，這個晚上徜徉在法租界的燈紅酒綠、白天就只知道在辦公室里打盹的公子哥兒就是個沒什么用的紈绔，若不是有杜子陽的那一層關系在里頭，這廝絕對進不了報社。

　　因為擔心朱然這個酒囊飯袋辦不好事，所以周玉這大半個月來都沒讓他干什么活。原本她盤算著想讓朱然熬得沒趣了自己走人，誰知道朱然卻像屁股生了根似的一直沒有要走的意思。剛好這兩天報社里的記者人手不足，周玉這才讓朱然出去跑新聞，而且一用他就讓他跑一個大新聞，心里也存了考教一下朱然的意思，想要看看這個喝過洋墨水的家伙到底中不中用。

　　這么一段時間下來，朱然自然也感覺到了周玉不待見他，也猜到了周玉讓自己接了施存風府上命案的活是想看看他的成色，便也鉚足了勁，想要把這個活干得漂漂亮亮的，免得讓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丫頭片子小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