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哎呀，又闖禍了（上）

　　老人家下手術臺之后，腳趾頭就剩下一個小腳趾了。

　　我看著他遵醫(yī)囑持續(xù)負壓吸引、殘缺的腳丫子，我感到很抱歉，如果當時我攔住修腳的大爺，或許就沒有這個傷害了……

　　17床大爺是個“三無人員”：無兒無女、無老婆、無家人。

　　又在醫(yī)院里面經(jīng)歷了這個事情，讓我感到十分愧疚自責，“阿伯，唔好意思啊，我當時沒想到他會把你的腳修成這個樣子。”

　　大爺靠在床頭邊發(fā)呆，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說什么，他手里捧著茶缸，我站在他床頭，想等他說些什么，罵我的話我大不了扭頭就跑，我總覺得老人家太可憐了，需要人寬慰兩句，但是在忙忙碌碌的醫(yī)院里，寬慰人心總是顯得很多余和徒勞無功。

　　老頭子眨巴眨巴眼睛，一口濃郁地上海話道：“不怪儂，小姑娘的呀，儂不要感覺唔好意思，跟儂有撒么關系，阿拉就不該讓他修腳……”

　　我見老頭是個明事理的人，拉開他床頭邊的板凳，坐下來，跟他攀談閑聊起來，原來老頭年輕的時候結(jié)過一次婚，結(jié)婚不到十年就離婚了，后來就再也沒結(jié)婚，我也沒好意思問怎么不結(jié)婚生孩子呢？人家的隱私，你也問不著。

　　心理學上說，人際關系良好的人更長壽，更容易感受到幸福。

　　跟老頭聊天的過程當中能感受老頭的孤僻和極端，任何事情只要是他認為是對的，他不會去理會別人的感受和想法，永遠要做話題的主導者，不然就不說話，陷入沉默。

　　“儂家里離這里遠嘛？”我問，我對很多病人都會問這個問題，一般病人都會說我要倒幾號線地鐵、怎么怎么樣才能到這里。

　　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做撒么，”不做什么，就是隨口問問而已，不然不說話，不尷尬么？

　　我擺擺手，“不做啥，就問問而已，關心一下。”老頭就不愿搭理我了，打開了床頭鈴的收音機開始聽廣播，我坐著一言不發(fā)，老爺子不搭理我，也挺尷尬的，我便起身，略有尷尬地拍拍白大褂，“走了啊，阿伯。”

　　下午護理部通知要實習生過去考核心肺復蘇，在微信群里發(fā)的通知，里面有各種注意事項和上海這邊醫(yī)院的統(tǒng)一流程，我草草看過，心里有了疑惑。

　　“怎么培訓一個心肺復蘇，還‘要求好看’呢？長得不好看的人就沒有資格做心肺復蘇了嗎？”我一邊躲在門后面翻手機看消息，一邊無明所以地小聲嘀咕，“這是什么意思？是要穿干凈一點的白大褂嗎？”

　　大青路過，順手撓了兩把我的頭發(fā)，短頭發(fā)的困擾，就是周圍的人會把手指插進你的頭發(fā)里撓，“別撓我頭發(fā)！”

　　上次領導才因為我蓬頭垢面的訓過我，說我整天也不知道我在忙什么，反正頭發(fā)都像個雞窩似的，讓我要適當?shù)刈⒁庾约旱男蜗蟆?p>　　不是我不注意，是有人總喜歡把我頭發(fā)撓得亂七八糟的。

　　“總帶教發(fā)的通知你看了嗎？怎么還要求好看啊？什么意思？”我問一個他們附屬醫(yī)院本校的實習同學，“你們這邊什么規(guī)矩？”

　　那個同學也很納悶，“是嗎？”“我看看?！北闾统鲎约旱氖钟浛次⑿湃合ⅲ缓缶托α?。

　　“是‘看好要求’，不是‘要求好看’，哥們你的眼神兒？哈哈哈……”她笑得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再仔細看一遍，“好吧好吧，是我一時老眼昏花……”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一次。

　　有一次回去考資格證書，出了考場，我想找一家小吃店弄點什么吃的，結(jié)果看到一家店，門匾上寫著“護理包皮”，我當時還慣性思維在想這咋護理？這是什么新操作？

　　然后，仔細看了一下，原來是裁縫店：“護理皮包”。

　　還好這事兒沒跟別人提過，還好也沒問過老師該怎么護理，不然可能會尷尬得要去世……

　　整天被“囚禁”在病房里，寸步不能離，可把我們都憋壞了，借著下午去操作考核的幌子，我跟大青便開始在危險地邊緣游走、試探——我倆跑去便利店吃東西去了，大青要了幾串關東煮，我要了一份雞肉卷和酸奶，我倆就這樣明晃晃地穿著白大褂在醫(yī)院的便利店里吃下午茶……未曾想到，醫(yī)院里到處都是領導的眼線……

　　我倆穿白大褂坐在便利店里吃東西的樣子被“某個好心人”拍了下來，發(fā)給了醫(yī)院的大領導，還好我倆留的都是背影，不然一眼就認出來了，狡辯都不行。

　　“這是要完……”

　　中醫(yī)外科的總帶教認出了照片上的我們，不過這個總帶教也是仁慈，她言語中既已經(jīng)很明顯地暗示我們“這倆人就是你們倆”，又給我們留面子道：“反正這個不管是不是你們，你們都要吸取教訓?！?p>　　“出了病區(qū)，把白大褂脫了再走！”

　　“儂們小姑娘是不是傻，醫(yī)院那么多老師，你怎么就知道哪個老師不揪你小辮子啊？”

　　又給總帶教添麻煩了，我特么就是個惹事精，我知錯了，但是下次還敢……

　　立馬給老師承認錯誤：“田老師，我們錯了……”

　　田老師故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儂哪里錯啦，這又不是你們，我只是跟你講以后出去要小心，別想她們似的傻傻地被人拍照了，還不知道。”

　　我發(fā)誓，我絕對不是因為總帶教給我們的寬容，而有恃無恐地偷偷跑回宿舍睡覺，這都不算個事兒，慘的是我被抓包了。

　　更慘的是，被抓包的過程有些自投羅網(wǎng)的意味。

　　蠢他媽給蠢開門：蠢到家了。

　　我這天中午跟大青她們一起窩在治療室里面準備打個盹兒，中午老師她們又她們的休息室可以休息，但是沒有供我們實習生休息的地方。

　　“挪一下屁股，給我騰個地兒?！蔽肄笄?，讓她給我讓讓，大青顯然是不耐煩了，抱怨道：“你到病房去找個地方打瞌睡，別在這兒擠擠擠。”

　　左右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打盹兒，我索性脫了白大褂，掖在胳肢窩下，跑回了醫(yī)院對面的醫(yī)學生宿舍。

　　人的膽子是在一次次的僥幸逃脫中越練越肥的，連著兩天中午，病區(qū)里面都沒有老師發(fā)現(xiàn)我偷偷溜回去睡午覺了，我便明目張膽地，吃完中午飯后，就消失在了老師們的視線之中。

　　我這天中午像往常一樣，飯飽之后，悄么聲地走去病區(qū)后走廊，輕輕推開后樓梯道的防火門，在樓梯道邊走邊脫白大褂，然后把脫下來的白大褂掖在胳肢窩里夾著，在從下面的樓層的后樓梯道出來，穿過別人家的病區(qū)，去公共的電梯口坐電梯下樓。

　　事情都像往常那樣順利，我回到宿舍后，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上了四十分鐘的午覺，然后再掖著我的白大褂去醫(yī)院。

　　上海的宛平南路是一條單向道，而且還非常的窄，車流量還很大，行人過馬路沒有紅綠燈，只有斑馬線，得等車輛之間有空隙了，才能過馬路。

　　交通隱患還是很大，容易出事故。

　　我迷迷瞪瞪地走出胡同口，即將踏出胡同口的時候，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從路邊倒車進入馬路，后面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直接加速撞了上去，我離這兩輛車的距離之近，以至于他們的安全氣囊彈出來的粉都噴到了我的臉上，安全氣囊在我面前瞬間膨大的時刻，我耳邊聽見了一聲巨響“bang”!

　　我特么以為“bang”的這一聲是撞到我腿上了，我趕忙看自己的腿有沒有被撞倒，然后慶幸，還好我就慢了這么一步，不然這兩個車之間夾住的就是我了，那我這雙腿估計這輩子都別想要了。

　　慶幸自己沒被撞到，心里萬幸得都要哭了，然后我抬頭發(fā)現(xiàn)我面前駕駛黑色小轎車的男子趴在泄了氣的安全氣囊上一動也不動。

　　完了，這怕不是被撞死了吧，我趕緊套上我胳肢窩里掖著的白大褂，上前去探他的脈搏，“？”沒找到，安全帶擋著，索性我就把他安全帶給解開，給在急診實習的同學打電話，讓她趕緊推平車出來，這邊事故有傷員。

　　阿娟在急診實習，她也是我實習期間的室友，當她推著平車和搶救用物到達事故現(xiàn)場，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

　　“老哥，這個時間點，你怎么在醫(yī)院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