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日,宣城中有兩件大喜事。
太子洛榕娶施家女兒施湫韻為太子妃,魏王洛槐迎宣武王獨女云筱為魏王妃,為兩位新婦送親的馬隊自關(guān)外而來,于同一日進(jìn)了宣城。
十里長街張燈結(jié)彩,怕沖撞了太子妃與魏王妃,城中居民被禁止擅自出戶,卻都早早地湊在了臨街的二層茶樓上看熱鬧,四五人分食一碟小食,配上壺茶水便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半日。
等了許久,城門方向才傳來動靜,宮里派去迎親的中官叫開城門,率先打馬進(jìn)了城,一根馬鞭揮得虎虎生風(fēng),在空曠的街道里響得喜慶。
早領(lǐng)了人在城門等候的宣城府尹趕緊迎上去,在喧天的絲竹鑼鼓聲里帶兩支馬隊進(jìn)城,一支馬隊在丫鬟婆子的簇?fù)硐聫闹鹘秩胫刂貙m門往東宮去了,另一支跟的是銀盔黑甲的士兵,威武地踏著步子轉(zhuǎn)向西街直奔魏王府的大門。
皇家娶親排場自然不小,且不說施家與宣武王府是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與炙手可熱的朝中新貴,論起來與皇家都算得上門當(dāng)戶對,本身的排場便不小,更不必講陛下為二子親事親自賞下的種種奇珍異寶,說是紅妝十里都太過小氣,馬隊走過了大半個宣城,裝著嫁妝的妝奩還有大半在城外面。
“瞧瞧這排場,可比當(dāng)年趙皇后入府時還要氣派!”
自馬隊進(jìn)城閣樓上的茶坊賭肆便喧鬧開了,有錢進(jìn)來吃茶的少爺公子們?nèi)珨D在窗前想要一睹皇家納娶新婦的奇景,雖知道定是比這宣城里任何一位高官權(quán)貴娶親都要氣派的,卻仍沒想到會是這樣夸張。
一公子哥模樣的少年看著長街上如一段紅綢般鋪了半個宣城的人哂笑,扇子一張,擋住臉道:“趙皇后入府時陛下還是將軍長子,自然不能與如今相提并論,再者,趙家勢小,趙祖之無謀無略不過就是憑著趙皇后耀武揚威,如何能拿出這樣的架勢來。”
此言一出,少年身邊的人都深看他一眼,稍稍退開些,趙祖之乃趙皇后庶兄,打著國舅的名頭在朝中混了個高位,政令凡自他手下出者,皆是不許百姓妄議的,眾人敢怒不敢言,故而都對這少年敬而遠(yuǎn)之。
小仆見公子言語不妥,慌忙上前,扯著他的衣袖小聲勸道:“公子,我們該回去了,老爺回家沒看見你在讀書定是要生氣的?!?p> “小果莫急,”少年一雙桃花眼從扇面后露出來,眼尾彎彎,笑得醉人,悄悄摸上小仆的手把人嚇得像被燙了一樣縮回去,眉目間的笑意更濃了,說:“本公子和人賭了,今日還得好好數(shù)數(shù)到底是施家姑娘的嫁妝多,還是宣華郡主的嫁妝多。”
有好事者聽出少年非是一般人,便也不在意他議論的是皇家事,大笑著隔了道窗子探出頭來問:“你到說說誰的多些?”
一人說話,周遭看熱鬧的許多人便也跟著附和:“太子妃比魏王妃更為尊貴,自然嫁妝要多些?!?p> “我看未必,太子妃是施家在北境的旁支,宣華郡主卻是宣武王獨女,宣武王自是舍得翻遍整個北境為郡主陪嫁的,再者說,魏王才是趙皇后親生的,向來受寵,未必將什么禮儀尊卑放在心上?!?p> “說得確有道理,但畢竟是娶親這樣的大事,想必魏王倒也不會如此荒唐?!?p> 人群沉默了一瞬,有人嘆了口氣,說出了大家的心里話,“魏王……也許能有如此荒唐。”
小仆有些緊張,又貼上了公子小心翼翼地問:“公子究竟壓了誰?拿什么做的彩頭?”
“小果是想知道還是怕我輸了被我爹責(zé)罵?”少年垂眼看著小仆,很不正經(jīng)地笑著拿眼神勾著人清秀白皙的小臉兒看,把人看得臉紅了才作罷,正經(jīng)答道:“我壓了施家姑娘,至于賭注嘛……”
小仆眸子亮晶晶地期待著,像是漂亮的琉璃珠子,為了多看兩眼少年故意頓了頓,勾起嘴角:“不過是一座醉霓裳罷了?!?p> “醉霓裳!”小仆驚地瞪圓了眼,猶如被晴天霹靂兜頭罩住了,腦袋空白一瞬,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出聲來:“是、是……那個、那個東街的醉、醉霓裳?!”
少年屈起手指在小仆光滑的額頭上彈了一下,覺得好玩兒,“難不成這宣城除了我張家的醉霓裳還有個別家的?”
完了完了,小仆捂著額頭來不及捂住受傷的心,他家少爺十賭九輸,唯一一次贏是不和那位打賭的時候,要是輸了醉霓裳,老爺怕是得氣得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緊張的小仆也不再管家中的公子哥了,全心全意地趴在窗口幫著一塊兒數(shù)兩位新婦的妝奩,用金粉畫了龍鳳呈祥紋飾在一叢錦繡霓裳堆中間的是施家姑娘的嫁妝,宣華郡主的則是一個個上了鎖鏈的墨色寶箱,繪有北境軍旗,由一隊著重甲的士兵押送,一文一武,雖合在一處,卻涇渭分明。
也不知這釵環(huán)書香簇?fù)硐碌奶渝呛翁熳藝?,太子竟為了她毀了與宣華郡主的婚約,更不知這重兵拱衛(wèi)下的宣華郡主究竟是何性子,不僅太子寧愿沖撞圣上也不愿娶她,連自家公子提到她也往往一臉懼色,說那是世間第一混世魔王,小仆數(shù)著數(shù)著便對兩輛華美的馬車禁不住好奇。
被推至今日宣城風(fēng)浪頂尖兒上的云筱卻沒那么多心思去想別的,神色懨懨地坐在馬車?yán)铮瑵M頭的珠翠與厚重的華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過就是成個親,卻要千里萬里地趕過來遭這罪,云筱心中煩躁,一對被描成蛾翅的眉擰起來,皺著白玉似的小臉兒在馬車?yán)锊煌5嘏?,滿身的金玉首飾便隨著她的動作叮當(dāng)作響,手剛搭上衣領(lǐng)就被訓(xùn)了。
“郡主,注意儀容!”
因送嫁的車馬是從北境過來的,一路山險水惡,貼身侍女秋月一直在馬車中陪侍,現(xiàn)如今正伴著臉孔頗為嚴(yán)肅地盯著云筱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心血來潮弄亂了這大日子。
秋月有張素凈的鵝蛋臉,為了今日將素釵換成了石榴色的發(fā)簪,涂上胭脂水粉,看著比平日里更要正經(jīng)幾分。
雖說郡主是主她是仆,但秋月要比云筱大上幾歲,是從小管束著她長大的,一說話云筱就乖乖放下了手,粉嫩的指尖揉著膝上的衣料,仍是不舒坦:“成個親怎么這么麻煩!就不能讓洛家小子來北境跟我拜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