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艷
天啟二十三年。元宵節(jié)。
景陵城如往年一般熱鬧非凡,幾乎每戶人家的門檐上,都有一盞做工精致的燈籠,由家里的手巧者提前制作完成。
這城里的每街每巷,都是亮瑩瑩的,就像籠罩在溫和的煙霧似的光里。
城中富庶,大街小巷商販叫賣聲不絕于耳,正是才子佳人相會相知的好時節(jié),而謝府墻頭卻有一個黑影在悄悄閃動。
此時,謝二女公子的丫鬟紅妝正從此經(jīng)過,她貌似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黑影,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紅妝低下頭,疾步向前走去,沒入沉沉的夜色中——她要趕快向謝老夫人報告二女公子的病況。
鬼鬼祟祟的黑影輕輕松松地繞過了謝府的眾多守衛(wèi),借助墻外的一顆老槐樹麻利的下了墻然后拐了個彎走入了景陵城最繁華的街道――安華街。
黑影的容顏在幢幢燈光的照映下漸漸明朗,正是那位謝家正生著病的二女公子——謝清歡。
清歡難得出一次府,是以覺得街上的物什都新奇得很,就逛得遠(yuǎn)了些。
她走得有些累了,就買了串糖葫蘆,邊走邊吃,準(zhǔn)備到百米外比目湖的亭子上歇一歇,不料卻在途中遇上了一對小情侶。
他們正在在柳樹下交談,女子執(zhí)了香囊要遞給男子,有些羞,原本潔白如貝的耳根一點一點泛上紅暈。男子卻漫不經(jīng)心,閑閑地立著,遲遲未接過香囊。
她本打算站在一邊看看熱鬧,不料男子突然向自己看來。那個執(zhí)香囊的女子女子感受到男子的目光所及,也看了過來,臉上微微有些惱怒。
清歡知道自己打擾了別人的好事,被人抓個正著,有點尷尬,便識趣地拐進(jìn)旁邊的巷子里,改道去亭子。
誰料剛咽下最后一口糖葫蘆,就被人蒙捂住嘴,拖進(jìn)了一條胡同。被拖瞬間,謝清歡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世上果然沒有白看的熱鬧。
經(jīng)過了最初的驚恐,清歡冷靜下來,準(zhǔn)備靜觀其變。
此人身形高大,是個男子。
清歡用臉蹭了蹭他的手,掌心細(xì)膩,不像是練過武的樣子。
這下她就放心了,且看看這人要些做什么。
男子捂著清歡退后了一步,隱藏在黑暗里??臻g原本就狹小,這樣一來,男子與她之間就挨得更很近了,近到清歡能聞到他淡青的衣袖間有清冷的梅香。
下一刻,胡同口有兩個黑影閃過。
那男子應(yīng)該是被那兩個黑影追著,恰好要經(jīng)過清歡所在的地方,怎么跑都會被她看到,這才不得不制住她,以防她泄露行蹤,沒有惡意,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謝清歡是能被說制就制的人嗎,真是笑話。
過了一會,男子微微放松了對謝清歡的掣肘,她就抓住時機(jī),手快速頂上男子的胸膛。
男子反應(yīng)夠快,微微避開了些。
很奇怪,男子突然出手拉住了清歡左手腕。嚇得她心里直直一驚心,她原來吃完了的糖葫蘆,被捂嘴的那一刻便掰斷了竹簽,把尖銳的一端放在手心,以作武器,此刻竟被男子發(fā)現(xiàn)了。
慌亂間,清歡的一記掃堂腿踢得男子重心不穩(wěn),向旁邊的水塘倒去。
他的手緊緊抓著清歡不放,水花一濺,兩人一同跌入湖中。
老巷里很黑,謝清歡看不清男子面容,在倒下的瞬間,她只能看到男子驚諤的眼神,隨后就沒入沉沉的湖水中。
此時尚是隆冬,雖然景陵城在大晉偏南的地區(qū),湖水還是涼得刺骨。
好在清歡從小就野,跟男孩似的,身子骨康健,也熟識水性,還能自己盡力游上去。
要命的是,她正要破水而出的時候衣袖忽然被拉住了,湖水幽暗但清歡隱約看到了青色的衣袖,是那男子的衣服。
清歡肺都要氣炸了,這算什么,他自己不上去,也不讓她上去,是要同歸于盡嗎。
不管了,自己的小命要緊。
清歡心一橫,手上的竹簽一把劃在男子手臂上。水下行動受阻,但她用了很大的力,男子傷的應(yīng)該挺重,但不知為何,他仍舊不肯放手。
清歡剛準(zhǔn)備進(jìn)一步反抗,岸上卻突然傳來了聲音。
“真的不在,那小子跑了?!?p> “先撤。”
聽到這話,清歡忽然明白,這男子應(yīng)該是預(yù)料到追他的人會去而復(fù)返。
此時光線不明,他們所著衣裳顏色相近,若冒冒然破水而出,被誤傷的可能性很大。
如此,他才拉住清歡不放。
或許男子本打算拉著她從別處上岸,但又覺得清歡練過武,對他又有戒心,不大可行,只能先盡力阻止她出水了。
人家一番好心,自己卻一再誤解,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故意傷了他,想到這里,不禁懊惱。
岸上那些人一走遠(yuǎn),清歡就立刻破水而出了。
她仰著頭,按著胸口急促地呼吸著,若不是她習(xí)過武,一口氣息悠長,怕是早就撐不住昏過去了。男子分明沒有武功,但清歡聽到他的喘息聲卻并不十分劇烈,比她還從容幾分。
一瞬間,清歡有些疑慮。
上岸時,清歡和男子都未回到剛才那小巷,不約而同地取道附近楊柳茂盛的地方,樹木遮掩,不至于被太多人看到這狼狽相。
上岸后,擰了擰頭發(fā),清歡就轉(zhuǎn)頭看男子的相貌,她承認(rèn)自己有些急切,但她也實在好奇,也就顧不得這些了。
男子不算男子,他還是個少年,此刻正閑閑地坐在地上,一身淡青,清雅如竹,溫潤如玉。
相貌不錯,清歡在心里想,但憶及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她又有些心虛。
少年的右臂上,淡青的衣料上有隱隱的血跡。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猶豫了一會,清歡上前道:
“這位兄臺,先前多有冒犯,現(xiàn)在想來是我誤會你了,不知能否告知在下閣下的住處,來日好上門答謝。”
她本來想多逛一會兒,結(jié)果遇上這攤子事,大晉民風(fēng)開放,女子著男裝出行也大有人在,但她此刻衣衫盡濕,還是盡快回府為好,這才趕忙告辭。
“無妨?!鄙倌曷曇糨p淺,很好聽,很溫柔,像是春時綿綿的細(xì)風(fēng),“有緣自會相見的?!闭f著,他緩緩起身,轉(zhuǎn)身走去。
明明是普通的走路,普通的衣衫,他做來,竟一舉一動都風(fēng)流天成,遠(yuǎn)處長巷燈火重重,流光溢彩,竟都是陪襯。
清歡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隨后有些惱怒,自己竟這般容易便被美色所惑,
她清了清嗓,正準(zhǔn)備回府,男子卻忽然轉(zhuǎn)過身來。
清歡立馬把視線移到別處,然而,貌似已經(jīng)晚了。
目光對視的瞬間,她看到他如深秋靜潭般的雙眼起了漣漪,波光淡淡,笑意淺淺。
清歡再也顧不得美色,只得慌亂地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他。
平靜了一會兒,她再抬起眼向前看去,前路已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