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擊掌為誓
十年寒窗,一朝夢破。
在路上的時候,清歡思索了好幾樣不費吹灰之力收服柳通的辦法。
通常來說,不外乎是先滅威風(fēng),再談條件,坐地起價,落地還錢這幾樣,沒什么新意,卻也好用。
此刻到了他跟前,清歡卻沒來由地情緒低沉,把平日里的幾兩鬼心思全給壓進了肚子里。
她直截了當?shù)乇砻髁藖硪狻?p> 這柳通驟然聽聞自己的仕途有望,也沒有被這喜訊沖昏頭腦,反而雙手抱拳,對清歡行了一禮。
“在下唐突,不知姑娘可否摘下斗笠。柳某不才,但若連自己的主子是誰都不知道,這樣的前程在下也是不敢要的。”
清歡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但她沒有摘下斗笠,而是挑開了一線紗簾,只短暫地露了一面。
“謝家女,謝清歡?!彼吘故巧铋|女兒,沒多少人見過,于是簡單介紹了一下。
柳通極仔細地看了一眼,隨即禮貌地避免和她對視,又恭敬地道一聲:“在下失禮?!?p> 待這些禮數(shù)上的東西一一辦完,這柳通竟拔腿就走,絲毫不給人留下余地。
扶莘遠遠地看到這一幕,微微沉下了眉眼,他知道,她必定是心軟了。
清歡看見柳通這個姿態(tài),一瞬間,她心里竟冒出了個可怕的想法,扶莘說的那最后一句話便鬼使神差似的鉆進了她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他的軟肋是母親。
只要拿他母親作挾,事情一定會好辦很多。
清歡伸手攔住了柳通。
他的野心和欲望是無疑的,機會到了他跟前,他反而不要了。
欲情故縱的把戲,是想知道她究竟有多少誠意,又有多少實力。
她不想攻心,沒想到對方竟玩起心思來。
“你知道剛剛贏你的人是誰嗎?”她清楚,如果再那么心軟下去,就要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柳通臉色一白,手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清歡搶在他之前,撿起了包袱。
“你猜得沒錯,一切都算計好的,包括你的輸,包括你現(xiàn)在看到的招攬?!?p>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彼牡袅税ど系膲m土,“你認為我獨自前來,一定不會代表尚書府的意思。如果沒了謝家做靠山,我就算地位再高,也只是一介女流,給不了你想要的?!?p> “那我不妨告訴你,”清歡的眼睛越來越多,有某種攝人心魄的光在流動,“我背靠的勢力,比你想象得更大?!?p> “若你真手段,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可得,區(qū)區(qū)一個尚書又算什么!”
她這一番話,可算是說到他渴望之處了。
柳通的眼神有些閃爍。
說著,她把包袱又塞回柳通的懷里:“今日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忘記今天的一切,我讓你繼續(xù)當你的朝廷封賞官,要么,就獻出你絕對的忠誠,用命博一個錦繡前程?!?p> 這段話,她說得字字鏗鏘,句句熱血。旁人很難不心動。
至于這萬人之上的高位,她確實扯了虎皮做大旗。不過,別人不知道,她是清楚扶莘的身份的,這些話倒也不算騙他。
然而,柳通唇色發(fā)白,卻并沒有說話。
這是什么原因呢?觀他的神色,實實在在已經(jīng)動搖了。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謝絕了:“似您等大人物,手掌翻覆間決定升斗小民的命運。朝廷根本就沒打算給我們真正的公平。”
“柳某替天下寒門士子心寒?!?p> “先生!”清歡加重了語氣,“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柳通別過臉去。
看來,這人真如扶莘所說,傲氣太過。但同時,也說明他是個心中有原則的人。
清歡威嚴了沒多久,忽然就笑了起來:“先生說得是,這確實是不公平?!?p> 朝堂上,多得是酒馕飯袋。貧寒之家,即使是才能出眾者,也多是報國無門。
她早就看不慣了。
聽此論調(diào),柳通驚訝地抬起頭來,他料不到,小小年紀且身處權(quán)貴之家的女子,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終于肯正眼看她。
清歡笑著說:“那先生,你可愿同我一道,為這天下寒士掙一份公平!”
她伸出手,示意擊掌為誓。
柳通看著眼前這只手,修長,卻不白皙,虎口處還有薄繭。
即使是寬大的衣袍下,也能看出衣下之人的纖細,像風(fēng)中一朵小小的花骨朵。
夕陽照在她的身上,暖暖的黃色包圍著她,顯得她愈發(fā)溫柔。
柔弱的女孩也敢為天下先,他柳通堂堂七尺男兒,豈能露怯?
柳通把手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痛快地擊了掌。
扶莘站在竹林深處,幾重的翠竹和幾重的陰影遮擋著他,添上了幾分深沉的感覺。
他知道,清歡費了那么大的心力,便一定沒有拿“家中老母”威脅柳通的意思。
連言語上騙騙他嚇唬他也沒有。
扶莘想,如果是自己,肯定也是不屑傷害一個婦孺的,但這并不妨礙他為了達到目的暫時嚇唬柳通。
日子久了,柳通自會留在他身邊。
他自嘲地想,身邊種再多的竹子,他也不會是真正的謙謙君子。
還好他也沒打算要做君子。
達成協(xié)議后,清歡正打算要離開,剛邁開一步,卻又停了下來。她還以柳通一揖,“先生,我有一問,不妥之處,還請見諒?!?p> 她觀柳通,雖然傲氣有余,卻也謙和有禮,進退有度:“你為什么要在詩會上如此……平白惹人非議,遭人嫉恨。”
不然也不會讓扶莘收拾得如此輕易。
“這……”柳通馬上猜到了清歡漏掉的那幾個字,“再來一次我也一樣,管它報上名去樹大招風(fēng),世人非議不絕,沒什么奇怪的?!?p> 他苦笑著指指自己的衣服:“反正我光是站在那里,已經(jīng)與眾不同了?!?p> 其實柳通已經(jīng)不小了,雖然他還未曾娶妻,但還有兩三年便要而立了。
仔細看看,他的下巴上好像冒出了一片青青的胡茬。
或許是柳通一直以來太強硬,直到現(xiàn)在,清歡才從他身上切切實實地窺見一點窮酸文人的落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