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夏氏

　　進(jìn)了二月，本已是柳樹抽條，嫩草覆地的日子，但是拂幽宮里還是一片光禿禿的景象，連綿不斷的陰雨不知疲倦的斷斷續(xù)續(xù)連著下了四五日。冬日窗棱上糊的厚厚的桑皮紙還未來得及換下，本就不甚明亮的殿內(nèi)因著天氣原因更加昏暗。房間內(nèi)的暖爐撤的只剩兩個，燃的也沒有那般旺了，本來有些偏擠的房間此時卻愈顯清冷空曠起來。

　　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伊南薰心下頓時有些煩躁，丟了手上的難人木，透過半掩的窗縫向外看了看，往常頗有些喧囂的院子此時寂靜無聲，廊下刷了油的樟子松地板早已被飄忽不定的山雨淋濕，上面的浮塵皆被沖刷干凈。庭院里的奴仆除了幾個當(dāng)值的，其余的此時都窩在下房里攤錢打馬。

　　伊南薰掰著短胖的手指算著青炙出門的日子，末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隨手從矮幾上的盤子里撿了顆沙果脯丟在了嘴里，懶懶的歪在了軟枕里，突然，小臉?biāo)查g糾在一處。真酸......

　　眸光一瞥，看到立在榻邊的老嫗，自青炙桑白跟著簌祁下山后，老嫗便頂替了青炙的位置，每日寸步不離的照顧她。畢竟年紀(jì)是有些大了，站得久了，身子難免有些不穩(wěn)當(dāng)。已難尋心下一軟，輕聲道“你自己搬個兀子坐著吧?！?p>　　“.....謝姑娘。”老嫗驚訝的抬頭，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忙屈身謝恩。

　　老嫗照顧伊南薰已半月有余，正常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青炙陪著她，每日除了更衣，出恭需要她近身伺候，一般不會讓她侍奉在前。青炙不在的時候，她又往往都是自己靜靜的一人窩在軟榻上擺弄著難人木或者無聊翻著堆成山的話本子，也不會主動找她搭話。

　　一連幾日老嫗自晨起將伊南薰抱到軟榻上，她便會先趴在半掩的窗子前向外看去，直到早膳送過來擺上桌，她才會一臉失望的挪回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老嫗發(fā)現(xiàn)伊南薰的食量越來越小，就算每日都上了她最愛的吃食，也是一臉興味缺缺。吃完后便孤零零的窩在寬寬的軟榻上擺弄著手里的東西，老嫗就算有心搭話也尋不到由頭。

　　這是伊南薰第一次主動跟她搭話，老嫗有些受寵若驚，搬了軟兀拘謹(jǐn)?shù)淖陂角埃掷锊煌５慕g著帕子。

　　伊南薰直起身子，略帶好奇的看了看眼前坐著的老太太。花白的頭發(fā)利落的歸攏在一起，于腦后扎了個隨云髻，發(fā)上別著一只用的有些發(fā)舊的素銀簪子，耳上掛著兩只極簡的青金耳環(huán)，眼角因早年生活所迫早已烙下道道深深的皺紋，一張日漸圓潤的國字臉因內(nèi)心緊張而緊繃著。許是她打量的目光太過直白，老嫗?zāi)樕细∩狭艘荒ú蛔匀弧?p>　　“咳...”伊南薰回過神，這么直勾勾的打量別人屬實不妥。遂轉(zhuǎn)了身子，手持了小爐上的水壺倒了一杯奶茶遞到老嫗面前。輕聲問道“不知老夫人貴姓？”

　　看到伊南薰遞過來的杯子，老嫗神色大驚，登時從兀子上跳了起來?！肮媚锟烧凵防吓耍吓蔚潞文?.....”

　　伊南薰用眼神止住了老嫗的話頭，晃了晃手里拿著的茶水示意她接著?！白?p>　　老嫗接過杯子，惴惴不安的坐了下去?！袄吓赓F姓夏名潭蔭”

　　“潭蔭？這名字倒是奇特，可知是哪兩個字？”

　　老嫗以指為筆，以茶為墨，恭敬地在桌案上寫下“夏潭蔭”三字，并道“‘夏潭蔭修竹，高岸坐長楓’便是老奴名字的出處了?！?p>　　“你竟讀過書”?？吹阶腊干线€未干涸的蠅頭小楷，伊南薰臉上閃過一絲驚異。

　　西夜國雖是個歷史上不曾存在的國家，起初周氏與伊幼清講話時，伊南薰并未聽懂，令她有些頭疼，以為自己到了一個異文的國家，但直到聽到周氏與太醫(yī)說了官話，她才知道，周氏與伊幼清說的是方言，加之后來偶然發(fā)現(xiàn)文字都是繁體字，這才放下心來。

　　“是...”

　　經(jīng)夏氏回憶，伊南薰了解道，原來夏氏自小在涼國邊境一個窮苦的村落長大，父親早年中了舉人，因當(dāng)時國家動亂，加之家境貧寒，無力支撐他走到京都。便在村里開了個以糧食抵酬金的書塾，當(dāng)了個教書先生，夏氏耳濡目染，從小便熟讀許多文學(xué)典故。只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三十多年前，兩國局勢緊張，邊關(guān)動亂不斷，禍及到了她所在的那個村子。夏氏的父親抵死擋住了一個試圖欺辱她的士兵，夏氏混入流民之中，一路顛沛流離，逃亡到了西夏國境內(nèi)，后在半路遇到了夏氏的已故夫君，二人一路同行，互生情愫，直到漂泊到了幽山腳下的村子，見民風(fēng)淳樸，二人才私定終身，相攜一生。只可惜夏氏的夫君在數(shù)十年前上山砍柴時不慎腳滑，跌落谷底已登極樂，而他們唯一的兒子也在數(shù)年前因患風(fēng)寒無錢醫(yī)治沒了。。

　　看著拿著帕子擦拭眼角的夏氏，伊南薰的眼角也不由的紅了紅。安慰了半晌，待見她情緒穩(wěn)定了，二人又撿著說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

　　經(jīng)過一番攀談，伊南薰對夏氏頓時心生好感，回眸盯著早已了無痕跡的桌面，想著自己對繁體字的半吊子水平，眾人只知她每日盯著話本子看的入神，卻不知她是因為許多字看不懂，磕磕絆絆，故而看得仔細(xì)。以前青炙在時還會提點她，但一旦有事，卻是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人的。

　　伊南薰有些激動的朝夏氏挪動了一步“您能否做我老師，教我習(xí)字。”

　　“??？.....這....這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姑娘不必客氣，至于拜師，是萬萬受不起的?！毕氖嫌行┦軐櫲趔@，從未想過自己如此低賤的身份竟有被人抬舉的一天。

　　哪知伊南薰小臉一擺，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p>　　“三人行必有我?guī)?，這話甚有道理，不知這孔子是誰？哪家大儒？”

　　“....額....儒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