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誠拿起一顆荔枝,學(xué)著洬雨的手法剝開果殼,又拿起一個鑷子在果蒂處將果核夾出,把白色的果肉放進(jìn)透明的琉璃盎中。
這活極簡單。確實可以用來虛度光陰。熙誠,“仙子院里的小仙娥,倒是性子迥異有趣?!?p> 洬雨手中未停,“倩雪做吃的,素來有些講究,她看出靈君有心事。仙君見笑了。”
熙誠清淡的面容上拂過一絲笑,“沒有。在我去過的所有仙宮中,最數(shù)仙子這里與眾不同,事事親為——不似仙界倒似人間。反而覺得有趣?!?p> “洬雨來自人間,習(xí)慣了。聽聞仙君元是北異鶴靈,飛升前可在人間待過?”
熙誠默了一瞬兒,“修行的妖,怎會不想路過人間。待過,也曾在北洲各地賣過魚。”他的聲音里是淡淡的溫柔。
洬雨不禁微微抬首,“有些出乎意料。”
熙誠抬眸,“哦?…仙子以為我會是做什么?”
洬雨想了想,“郎中,琴師,夫子,或者采荷賣花,大抵似這般?!?p> 熙誠笑了,“仙子何以如此覺得?”
“或許因仙君給眾仙的感覺,清淡端雅。”
熙誠一笑沒再接話。
由于多了個幫手,很快所有的荔枝都剝好了。無事可做的熙誠,又從倩雪手里抱了簍玫瑰。
恰好月嬋和香禾收拾好依松軒。于是香禾凈了手,繼續(xù)提煉蜂蜜,月嬋危坐洬雨身旁,添了清水重新煮茶。
倩雪覺得今日有些勞煩熙誠,心里過意不去,便去了庖屋。不一會兒,盛了兩盞松仁酥酪,端到二仙面前。
熙誠道了聲謝,拿起小瓷勺嘗了口,清清涼涼酸酸甜甜軟滑含脆,很好吃,便將一盞都吃了。
洬雨將自己的遞給虎視眈眈的月嬋。
玫瑰花莖帶刺,又多是花苞,倩雪挑了幾只花苞不太緊的剪了,放在小竹篩里遞給洬雨。因為她要完整的花瓣,所以洬雨摘得有些慢。
反觀熙誠,才過了小半個時辰,他便將倩雪手里最后的半簍玫瑰要了過來。
倩雪見香禾過濾好了蜂蜜,便拿了幾個月嬋洗的琉璃壇去幫香禾。
摘得只剩三四束花苞時,院中的風(fēng)鈴再次響起。
熙誠自竹簍里拿過一只玫瑰,唇角淺笑,“我猜,這次來的是上神。”
剛收拾好院中的香禾,聞聲迎了出去,果然是君容。熙誠聽后一笑。
洬雨思忖一瞬,忽然道:“仙君和戰(zhàn)神,是如何相識?”
對面沒有立即接話。
靜了一會兒,熙誠道:“三萬年前,在異界的夜市,一身玄色衣衫、笑容滿面的上神,請我給他帶路,最后卻騙走了我隨身的佩劍和兩條烤魚?!?p> “……”洬雨默了默,“倒是深刻難忘。說明有緣?!?p> 熙誠眼底眸色一轉(zhuǎn),眼中笑意一黯,復(fù)明。
“那時,仙君還未飛升?”
“還未。”熙誠:“我那時修的還是妖道?!?p> 正說著,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你怎么也在這兒?”君容看向熙誠。
熙誠起身,“來給星枕松濤送人?!?p> 君容:“?”
熙誠微微一笑,“帝君命我將羽蒼帶來,勞煩司典仙照看一千年。”
君容眉梢一挑,笑道:“不愧是青華帝君。有仙想要拜師,連司典仙的院門都見不著,帝君倒是雷厲風(fēng)行,直接送人上門?!?p> 三個小仙娥:……這話兒聽著怎么有點怪兒……
洬雨揖讓,“熙誠仙君在此等了戰(zhàn)神快一個時辰,閑來無事,將我院中的活都做了。戰(zhàn)神再不來,還得再尋些事情。”
“哦?”君容看向熙誠,語帶戲謔,“感情你們青華宮多出無賴???”
說時他向四下掃了一眼,瞥見孤零零地躺在竹簍里的最后一朵玫瑰,色澤嬌艷,元是含苞待放。
熙誠看著他,笑得很是清淡,“看在洬雨仙子的面上,我姑且不同你計較?!?p> “哈哈哈,”君容笑得毫不客氣,看向洬雨,“那本神先謝過仙子?!?p> 院中無事,洬雨抬手:“兩位請入室內(nèi)?!?p> 空闊的客室內(nèi),三仙落座星河曲幾旁,君容直奔主題,“本神今日來找司典仙,是想知道,當(dāng)日偷襲你的究竟是誰?”
洬雨:“仙君怕是白來一趟,我并不知他是誰?!?p> 君容蹙了眉,英俊的眉宇覆上一層陰云,“仙子既然能夠事先想好那般周全的法陣,豈會不知?”
白皙的手指緩緩磨擦著盅底,洬雨朝著曲幾的方向,沒說什么。
“本神無意冒犯仙子。只是此事對我很重要,”君容語氣稍緩滿是懇切,“還望仙子告知?!?p> 洬雨朝向熙誠,“我并不知他是誰。不過,可以將所見之事說與戰(zhàn)神。但是,有個條件?!?p> 君容面色稍霽,“是何條件?”
“我想知道,引納之契被禁的原由?!?p> 君容唇角的淺笑漸漸退散。熙誠清淡的眸底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微微抬眼看向君容。
一時間,整個客室有些安靜。
洬雨在想,既然是禁忌,自然要給君容考慮緩和的時間。她看不見二仙的神情,是以并無反應(yīng),耐心的等著。
“引納之契被禁時,仙子還未飛升。故人舊事,仙子何必執(zhí)著其中原委?!蔽跽\的聲音清清淡淡。
立時,他在香禾心中的高大形象降了一截。
洬雨并無意外,“那不如二位仙君說一說,是何原由,讓你們決意來尋我?”
客室再次安靜。
洬雨緩緩抿了口茶,思量道:“兩位沉默,莫非,兩件事,同一個原因?”
她的猜測完全正確,噎得二仙一時不知是否該回答。
洬雨沒再說話。
其實不論君容是否會回她,她亦會告知二仙所遇之事。不過這一刻,她還是想再等等。
引納之契被禁的這般嚴(yán),不是想打聽就能如愿,丟了眼前的機會,往后有沒有,便不一定,盡管她并非非知不可。但是,終究君容還未說什么。
相比熙誠話里的果斷,君容的沉默更像是猶豫。
果真,在熙誠道不清是憂是憐的眸底,對面端坐的君容牽了牽唇角,“故事有點長,仙子可有耐心聽本神絮叨?”
此時洬雨并不知曉,她這一問問得有多冒昧魯莽。
香禾退了出去。
寬闊的客室傾灑半室明光,案上裊煙徐徐,幽香漫漫。君容的面色不是很好,英俊的眉宇間,少見的透著隱隱落寞。
--
大約五萬九百余年前,上一任長生帝君——宓一帝君還在六御天。
有一次他入凡界路過南洲,行至灌湘山時,忽然聽見禽鳥長鳴,鳴聲穿云裂石,頃刻又凄厲非常。帝君聞之心動,自云間飄落探看。
原來是山間二巨鳥相搏,為澄湖之中一株即將化形的并蒂白蓮。
白蓮有一朵將折未折,已近凋亡。一巨鳥為護這株并蒂蓮,身上多處被利爪勾拉出深深的血痕,卻依舊振翅半空警惕著四周。
許是詫異于在那等荒山亦能遇到極品并蒂之蓮,又或是,被那雙滿含凄哀的鳥目眼角之淚觸動,宓一帝君干預(yù)了那場搏斗。
盡管如此,一花一鳥,眼看著仍是沒有生的希望。
那巨鳥跌臥在湖邊,聲聲低回凄婉,一雙鳥目在將合未合間緊緊盯著帝君,盡是乞求。它想請帝君救一救那朵將死的白蓮。
宓一帝君心生側(cè)隱,將這株并蒂蓮帶回天宮。沒過幾日,長生宮多了個粉雕玉琢的白衣小靈君。
小靈君生得很好看,性子活潑討喜,帝君很喜歡他,每每出席仙宴都帶在身邊。小靈君便時常趴在腳邊,鼓搗新入手的各類玩意,玩累了就在帝君懷中呼呼酣眠。
太極帝君瞧著宓一帝君寶貝似的對小靈君,便也時不時蹭過去逗弄。
沒事就搓搓粉白的小臉,拽拽他的頭發(fā)小手,故意弄亂他手中的東西。甚至,心情頗好時伴著哈哈笑聲,一個巴掌便情不自禁地招呼到小靈君身上。
太極帝君的一巴掌,即便無心,打在一個幾百歲的小半仙身上,多少也不是滋味。因此,小靈君常常是玩到一半,就哭著鉆進(jìn)宓一帝君懷中。
每一次,文雅風(fēng)流的宓一帝君都被太極帝君氣得漲紅了脖頸。而被數(shù)落的太極帝君,總是梗著脖子垂首挨訓(xùn)。最后,二位帝君反倒在小靈君的勸說下言和。
而后下一次見面,太極帝君帶著搜羅來的新玩意,獻(xiàn)寶似地堆到小靈君面前,末了,又拍哭他。
那數(shù)百年,凡是見過兩次這情景的,在意外兩位帝君的不莊嚴(yán)之余,皆有懷疑他們是否借機吵架,以舒萬年的百無聊耐。
太極帝君為了哄小靈君,在尋禮上費了很多心思。
當(dāng)時君容在虛宿宮當(dāng)值,偶爾隨天卿星君入凡界,太極帝君會托各星官在凡界帶些小玩意回來。盡管,小靈君對于太極帝君所贈之物大多沒什么興趣。
又一次天帝的誕辰宴上,太極帝君一靠近小靈君,便發(fā)現(xiàn)了他蹭破皮的下巴。
一問方知,是小靈君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膝蓋以及胳膊處皆有擦傷,摔得確實有些嚴(yán)重。
太極帝君一邊真假摻半地數(shù)落小靈君,一邊從懷中掏出了兩瓶藥,一瓶治療外傷,一瓶養(yǎng)神益氣有助修行,皆是上等仙藥。
太極帝君皺著眉將藥瓶遞給小靈君,卻發(fā)現(xiàn)水靈靈的湛眸中滿是歡喜。他拿了藥謝過帝君,回身即問宓一帝君能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