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清是謹(jǐn)膳宮的五大司膳仙之一,素日里,與各宮的主事仙神多多少少都相熟。
他亦是個心寬的,怒氣往往來的快,去的更快。如若再有仙神對謹(jǐn)膳宮的美酒佳肴夸贊一通,便又是一臉的活潑和氣。
眼下便是如此。不過片刻的工夫,已經(jīng)笑盈盈地?fù)u著折扇。
他頗有些得意地道:“你們很識貨嘛!我釀的雪地?zé)齼魸嵪愦?,又帶著絲絲甘甜,可是連羲和上神也點過頭的!”
三位仙君又是一陣驚嘆,直夸得時清搖扇如擂鼓好不得意。
香禾在旁邊聽著看著,都有些佩服這四位仙君。
時清一高興,便道:“既如此,改日你們?nèi)蝗ブ?jǐn)膳宮,我開一壇,讓你們喝個夠!”
聞言,三仙頓時高興得感激涕零。
‘雪地?zé)癁楹挝??對眾仙而言,那可是只有在帝后生辰宴上才能嘗到的仙界極品佳釀!每一次雖只得兩小杯,卻足夠回味三四百年!
一壇?喝個夠?光是聽著,都令他們五內(nèi)熨帖,通體舒暢!
“洬雨仙子,”時清忽地一合折扇,一臉歡喜地回過頭來,但是,“………”
洬雨原就恬靜清冷的眸子若是再添上七分寒意,那便真沒幾個仙神能有勇氣靠近她一步。何況她此刻正這樣看著自己。
時清面上的喜色如潮退盡:好一塊人形冰磚!怎地又來了?
他身后的三位仙君身僵若死魚,心下同泣:好、好冷啊……哼、哼哼哼哼……
“哈,哈……哈,那個……”時清到底是早就見識過洬雨此般模樣,多少能適應(yīng)些,反應(yīng)快。
他干笑幾聲掩飾心中的慌亂,在洬雨要回過頭的時候,看著她手中的酒杯道:“我是想說,雪地?zé)髣艔?qiáng)烈,仙子不常飲酒,還是少喝一些吧?”
雪地?zé)菚r清釀的,雖說別的仙神三四百年才能喝上一兩杯,但托穆諶的福,每一次,洬雨都能多得手掌大小的一壇。
她不貪杯,往常都是喝一小半,剩下的,或喝或存,總歸都進(jìn)了飛瓊的肚子。
然而今日她心中不大爽快,是以不知不覺中已然喝了一半。既是心情不好,那自然脾氣也差些。
看著好心好意提醒的時清也沒能博得她的一分理睬,三位仙君如墜萬年冰潭:呃~…我們?yōu)楹我Q(mào)貿(mào)然上來?!……司典仙的眼神就跟冰刀子一般,太、太冷了…………
時清:完了仙子不理我了!我這般活潑討喜的仙君吶!……都怪蔚殊白那朵蠢白蓮!自己惹了事就跑,卻連累我背鍋!可惡!……糟糕?。∥乙獑柕氖逻€一個字都未問呢!……心塞,我好冤…………
四位仙君悻悻然回身,默契地一邊看湖上的歌舞,一邊吃吃聊聊。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四周不知在何時靠近他們這里的仙神,又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退了回去。
“靈君,靈君?!?p> “……嗯?”羽蒼看向香禾。
他一臉的陰沉,連洬雨看著都覺些許吃驚。
香禾是個話少乖巧的小仙娥,生得一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給她溫柔和順的外表平添了幾分清純之態(tài)。她平時不怎么多開口,但大凡與她對話,沒幾個能心生不快。
香禾:“怎地悶悶不樂?想什么呢?”
從蔚殊白離開后,他便坐在桌旁一聲不吭地沉著臉。她幾次回頭,見他都是此般模樣,不免有些在意。
更不說,洬雨也是一身的凜冽寒霜。如此沉悶寒冷的氣氛,自然會波及一旁無辜的香禾。即便同處一千多年,面對這樣的主君,她仍是有些發(fā)怵。
畢竟如此情形,與宴終不相宜。更不該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她只好,也只能試著寬慰羽蒼。
“……沒想什么。”羽蒼,“可能方才喝多了,有些頭暈。我自坐坐便好?!?p> 羽蒼面上的陰沉雖然減了半分,但還是想用一句話堵死香禾。
香禾卻是個熱心腸的小仙娥,“那靈君不妨先多吃些果子?”
她看著桌上的兩籃新鮮水果,“正好有楊梅,梨,還有橙橘,聽聞都可以醒酒。吃了或許能好受些?!?p> 羽蒼還是沉著臉,沒動。
香禾:是不是離得遠(yuǎn),靈君不好拿?……她貼心地從眼前拿起不用剝皮的那籃子水果,遞向羽蒼。
羽蒼躊躇幾分,到底是沉著臉接了。被香禾這么一打攪,他胸中的窒悶確實減了一二分,開始悶著頭吃楊梅。
楊梅酸中帶甜,滋味其實很不錯。但接連幾顆下肚,羽蒼反而覺得越發(fā)無味。蔚殊白的一句‘小仙君’,正正刺中他心底的最痛處。
“靈……”
香禾剝好了橙子正打算遞給羽蒼,卻看見方才還說自己頭暈的靈君,又端起了酒杯。在她開口發(fā)問的瞬間,被洬雨無聲制止了。
洬雨認(rèn)為,受挫后是當(dāng)靜思,若是百思不通,借助一些外物也可行。是對是錯,終歸要他自己走一遍。
此時湖中正上演著一出啞戲。演者俏皮的妝容配著同樣俏皮的絲竹伴奏。雖時而悲戚時而歡快,但畫面與伴奏出乎意料的相得益彰,直惹得眾仙爆笑連連,各個樂不可支。
鄰座更是笑聲不斷。時清就像一棵四月里開得正盛的木香,樂得枝葉顫動花團(tuán)簌簌,望之好不繽紛。
還看什么湖上?看著他笑就足夠了。
香禾看著看著,唇角不覺跟著時清彎了又彎,一時間竟也忘了身旁的沉悶寒冷。穩(wěn)如泰山紋絲不動的,只有洬雨和羽蒼倆個。
羽蒼悶聲喝著酒,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在他又一次舉杯之際,一碟橙黃飽滿的果肉忽然被推到自己手邊,他一時愣住,不禁抬頭。
洬雨依舊是一身的寒意,但眸子里卻只有恬靜幽深,“再喝,便真醉了。”
登時,羽蒼鼻間一陣酸澀,滿臉的陰沉龜裂。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就從心底涌出,漫上心頭。
直到此刻他才察覺,令他羞憤的不是蔚殊白斬釘截鐵的一句‘名副其實’,也不是一句‘你,又識她幾載’,而是洬雨的無聲沉默。
她的無聲沉默,令他的爭辯、他的堅持、甚至他的難堪都無比扎眼。連她自己都不在乎的評價,他同樣原該沉默聽著便是。
可他忽然就想到在楠榴院的日子,想起她從鯈蟲口邊救下自己。想起在星枕松濤,她極其認(rèn)真地在他腕上畫符文。更遠(yuǎn)些,想起第一見面,她從懷中掏出小藥瓶遞向他。
她明明知冷識熱,為何道她冷血無情了?!他不知自己何來的怒意,就是不高興時清和蔚殊白當(dāng)著自己的面,言她的不是……
羽蒼偏過頭,雖然他不僅頭暈,還有些頭疼,卻仍舊固執(zhí)地抿唇道:“我酒量向來不錯,醉不了?!?p> 洬雨眉頭輕蹙,“雪地?zé)髣艔?qiáng)。你已喝了一壇多。”
方才看著他一臉的陰沉,同樣心情不佳的洬雨無聲地跟著多飲了幾杯。等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已然是酒勁上頭。
飛瓊的酒量極好,她喝別的鮮少能醉。但她喝同量的雪地?zé)?,初時雖無覺,過后往往醉得不省事。而雪地?zé)?,飛瓊每次最多能飲一壇半。眼下,洬雨喝了大半壇,羽蒼已經(jīng)喝了一壇多一點。
要說他沒有醉意,洬雨不大相信。
她又將剝好的橙子朝他的視線里推了推,“先吃些果子。等回了院里便有醒酒湯喝?!?p> 羽蒼確實有些醉了,但他不認(rèn)為。要知道,醉了的人往往都覺得自己沒醉。
他將那碟果肉往自己面前攬了攬,眼睫輕扇,低聲道:“一壇多又怎樣?我還能喝一壇?!?p> 他目前醉了三四分,雖然理智還在,但已經(jīng)有些鉆牛角尖。他現(xiàn)在不單覺得委屈,還有點生氣。
他生洬雨的氣。
他盯著正被自己掬著的一碟果肉,腦中一陣內(nèi)涵明顯的腹誹:
果子醒酒是香禾提的…楊梅是香禾遞的…就連現(xiàn)在這碟橙子肉也是她剝的……香禾說話的時候溫柔…一對杏仁眼觀之親切…還總是笑得溫柔……哼……
羽蒼越想越覺得心中不快,一直沒敢看洬雨的他,猛地回頭看向身側(cè),然而……
洬雨已經(jīng)在支著自己的腦袋假寐了。
羽蒼:“………”
他的腦子忽然就轉(zhuǎn)不過來了,直愣愣地盯著洬雨。
山風(fēng)徐徐,拂人面,動青絲……
“洬雨~~我來了!”
一聲突然的興奮叫喊,隨即,眼前躥出一道丁香色的身影。
羽蒼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眼睜睜地看著洬雨被撲倒了!……
自洬雨被囚禁在思道壇開始,算上今日,飛瓊足有四十七日未見洬雨。這時長,已趕上她去凡界歷趟劫。
此外,洬雨縛了七十八日的白絹。天界的七十八日吶,放在凡界可就是無數(shù)人族的一輩子!
飛瓊無所顧忌地?fù)湎驔?,一臉燦笑,“哈哈哈,你總算能看見我了!”
洬雨眉間頓蹙:“……”
羽蒼目瞪弦斷:“?。?!”
飛瓊又抱又蹭,第一次有機(jī)會這樣抱著洬雨,她滿臉欣喜,左右來回?fù)u晃,“我可想你了,讓我好好抱抱!”
西圃齋·華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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