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大俠,就這么難嗎?”何有極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沙守三人。
沒等人回答,他又繼續(xù)說道:“我沒再提此事,因為我那朋友說的沒錯,我若再執(zhí)意說出真相,一來不一定有人會在乎,二來我們的生命也會受到威脅。我倒不怕死,但我不愿意因為我一句話,讓那天宴席之上的人都陪著我去死?!?p> “可我心里不痛快!我那幾個兄弟,就這么白死了?做了那么大一場事,到頭來只有我一人牢記?我再次覺得心灰意冷,什么大俠,我再不想做如此的大俠?!?p> “我回到家中,只覺得對他們不住。我手中有一筆錢,是在宴會上,那個姓金的給的,說是朝廷的嘉獎。我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全都變賣掉,再加上那筆錢,找到我那幾個兄弟家中老小,將錢分給了他們。他們有人家中已經沒有別人,有的家中并不缺錢,也有家中剩下孤兒寡母,我把錢給這些人,也只是為了良心稍安。只要他們還有家人在,就會問我他們去哪了,我只能說他們出了遠門,臨走前拜托我把錢送來。我還能怎么說?把真相告訴他們已經沒有任何作用?!?p> “我又回到了隱居處,再也不想過問江湖是非。但我以前家中頗有一些家產,而且家里只剩我一人,從來都有幾個仆人伺候。但這時我散盡了家財,身邊還有一群無依無靠的女孩兒,本來我回家也有為她們謀個出路的想法,卻兩手空空回來?!?p> “她們不會怨我,但時間一長,我們這些人身上能用的財物都沒了,她們雖然以前吃了不少苦,但也是練功、受訓,卻沒人懂得自己生產,我們這群人吃飯都要成問題。無奈之下,終于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做殺手?”
“我沒想過,她們竟會有如此想法,我因為剿滅殺手之王才落入此般境地,怎能自己再去做殺手?誰知她們這些人雖然是殺手之王的玩物,但也是照著殺手的模子培養(yǎng)的,不會像我這樣排斥做殺手。有人嗤笑道:‘何大哥,你將我們救出來,我們自然將你當恩人。但這世上最要緊的,是活下去。自己的肚子填不飽,還談什么仁義道德?殺手又如何?我們可以不濫殺好人。何大哥你是大俠又怎樣?現(xiàn)在落入個什么下場?以前你養(yǎng)傷時候,沒人找過你;現(xiàn)在你出去見了那些朋友,可他們吃了頓飯,再把你放心上了嗎?誰還不是為了自己?你為世人做了一番大事,誰又會為你做些什么?’”
“我竟一時無法反駁,本就心中郁結,于是再也不愿管她們,就算我阻止了她們,又有誰會說我一聲好?也許她們真能像自己所說,不濫殺好人。在那之后,她們就經常出去,而在我身邊陪著的,只有那個用弩箭救了我的小女孩兒,也就是紫兒。紫兒是她們這些人里年紀最小的,當然不會跟著她們出去做殺手,她就這么天天照顧我。直到有一天,紫兒說她也要出去殺人了?!?p> “我問她為什么,她說姐姐們天天在外忙碌,只有她和我二人在此處白白享受其他人的供養(yǎng),心中過意不去。我不相信,如果心中過意不去,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不在這里。她支支吾吾,再三詢問下,她才告訴我,是那些女孩兒要拉她下水?!?p> “我去找她們理論,她們卻說我看在我之前救過她們的份上,可以當閑人一樣養(yǎng)著我,但是紫兒與她們同出一門,為何就要兩手清白?我不愿意,與她們爭執(zhí)之時動了手。雖然我的武功大不如從前,但是對付她們這些人卻是不難。她們沒有人能打過我,但卻有人狂笑道:‘你還以為你是大俠嗎?你每天吃的用的,有哪一份不是我們姐妹們雙手沾滿鮮血換來的?你每一樣東西,我都能說出是殺了誰之后得來的錢買的。何大哥,何大俠,別再以為自己是個好人了,你已經是我們中的一員,走不掉了,你現(xiàn)在要不殺了我們,要不就繼續(xù)跟我們一起。你若走了,我們就只能一死了之,否則誰能擔保你出去之后不會跟別人說起我們這些人?’”何有極在回憶時,說起別人的話語,表情也是極為豐富,仿佛就是當時說話的人附身一般。
“我回到屋里,苦思良久,也許真如她所說,我早就不再稱得上俠士,或者說稱不上我以前認為的那種大俠。也許在那次見了那些老友之后,我便不再相信什么俠義,做殺手又如何?只是為了好好活著。既然所謂的俠義讓我見識到了黑暗,那我便進入黑暗之中,也嘗一嘗恣意妄為的魔道,到底是什么滋味。世上有諸多不公,那我便在黑暗之中,把這些不公,以我的方式,改變這種不公!于是在殺手之王死去兩年之后,我真正重出江湖,表面上做著人人敬仰的大俠,暗地里開始做一個懲戒各種不公的殺手?!?p> “哈哈,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那時還是有著極大的抱負?沒錯,我當時也這么以為??墒钱斘艺嬲龂L到那種殺戮的快感、那種眾人性命皆在我掌握的奇異感覺,特別是后來我麾下的人馬越來越壯大,大權在握,我再也記不起曾經的理想。等我再次醒悟的時候,已經什么都晚了?!?p> “我當時成立了燕子樓,把那些女孩兒都稱為燕子,紫兒也是其中一員。我本來不想讓她做殺手,但她說我想做什么,她就陪著我做。就這樣持續(xù)了幾年,直到紫兒嫁給了我,不再做殺手。我手下的人越來越多,原先那些燕子也沒剩下幾個,燕子樓就此不再提,只是留下了燕子這個名號?!?p> “再后來你們應該都猜到了,不過有一點應該你們不知道。我這個組織隱蔽在暗處,沒有名字,為了能接更多生意,只能讓我手下的殺手們更出名。于是我們在江湖中造勢,把以前并沒多少人關注的殺手榜,搞得人盡皆知。只要我的人都進入殺手榜,只要金牌殺手都是我的人,我還愁沒生意做?”
“但有些事總是不在掌握,殺手中也不是所有高手都在我這里,也不乏自己單干的人,譬如沙老弟你這樣。殺手榜這種東西,畢竟不是我來制定的,特別是前三位,需要江湖中大部分人認可,口口相傳才能入榜。別的我可以不在乎,但是金牌殺手必須是我的人,于是每當有其他人成了金牌殺手,我就必須實施‘奪金’計劃?!?p> “一般情況,奪金很簡單,我匯集一批手下,把那人殺了便可。但是沙老弟你不一樣,我與你投緣,殺手何有極可以沒有朋友,但是狂俠何有極不能傷害自己的朋友。當我發(fā)現(xiàn)那個殺手銀竟然是我一個要好的朋友時,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后只好用計,讓你沒了做殺手的心思,你大哥我對你的性情可是研究了好一段時間,才設出那個局。不過我真是沒想到,你身后竟然還有易前輩的傳承,如果我能查出你的師承,還設什么局,直接把你身份捅出去,你想做殺手也做不成了?!?p> “沙老弟,不管你信不信,我逼你放棄做殺手,一來是要為自己奪回金牌殺手的稱號,二來是真心想讓你停手。行不傷天和,銀手下當活。你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就像我當時想要做的。可是誰是該殺之人,誰能保證你做殺手時間久了,不會像我這樣?到那時你真的還能只殺惡人嗎?沙老弟,我們今日注定要拼個死活,我不是要你手下留情,只是想告訴你:我的黑道身份讓我不得不與你為敵,但是,我,狂俠,何有極,真的把你當朋友!”
沙守三人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說些什么。
良久,沙守才說道:“何大哥,謝謝!我也把你當成朋友。當日子玉兄告訴我,你可能與這個殺手組織有關系,我一直不敢相信,三個月前我們還把酒言歡,怎么突然間你又變成了要殺我的人?昨天來這里見到你之后,我才確信你的確有另一層身份,甚至可能在這個組織中身居高位,直到小蠻出現(xiàn),我才知道你真是這個組織的首領。我交好的大哥,變成了一個設局讓我殺人、一個派人殺我的人,人生無常,莫過于此?!?p> “沙老弟,三個月前,我可沒想過要殺你?!焙斡袠O道。
“我知道,那時是李玲兒自作主張?!鄙呈攸c頭:“可李玲兒為何要殺我?還是要追溯到一年前那件事,你設局讓我殺掉了憐兒?!?p> “沒錯,走那一步的時候,從沒想過會引出后來這么多事?!焙斡袠O自嘲道。
“何大哥,關于憐兒,我還是要問清楚?!鄙呈啬抗饩o盯何有極。
何有極半閉雙眼,笑道:“你心中早有懷疑吧。沒錯,李憐兒是我安排的?!?p> “李玲兒說她用自己的忠誠換取了她姐姐的自由。”
“哈哈,她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作為局外人,想必早就猜到。李玲兒不知道的是,在她希望姐姐自由的時候,是她姐姐用自己的效忠,換取了她的自由。這事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當時是另外一個人處理的。她們兩個也真是姐妹情深,互相找到管事的人,希望能夠為對方爭取一些權利。不過李憐兒比她妹妹成熟多了,她從未奢望組織能夠放她妹妹離開,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忠誠,讓妹妹過得更輕松一些。否則李玲兒怎么可能每次接到的任務都有驚無險,又怎么可能在組織內拜師學藝?李憐兒雖然不會武功,但她的作用可不比一個一流高手差。李玲兒可能不知道,她的師父就是利用了她希望姐姐過普通人生活的愿望,安排李憐兒做了許多只能由普通人去做的事。這一招換成我,肯定是想不出來的,估計那時如果她們?yōu)閷Ψ角笄榈氖伦屛抑溃曳炊鴷潘齻冸x開?!?p> 沙守臉色數(shù)變,問道:“李玲兒的師父到底是誰?”
“這件事,就不對你說了。你只消知道,李憐兒是我們的人,她接近你是任務?!?p> “但她死在我劍下也是任務嗎?”沙守語氣漸冷。
何有極回道:“不,她的任務只是與你相愛,勸說你不再做殺手。但你沒有聽她的,才有了后續(xù)的計劃,她并不知道你那次要殺的人是李成。我們的人安排你接下了那個單子,又安排李憐兒看到李成的真面目,她撲上去替李成擋劍,是意料之中的。雖然這個局的后半段不是我設計,但也經過我同意,你把這筆賬算在我身上,我沒有任何意見。李憐兒是我害死的,今天早上對你的圍殺也是我下的命令,沙老弟,咱們雖是朋友,但到這般田地,已經是不死不休。還是剛才那句話,我說這些并不是為自己開脫,只是知道你們想聽,我也愿意說出來,僅此而已。接下來,該打,還是要打的?!?p> 沙守木然,他還在想著李憐兒的事。沒想到整件事的起因,竟然是為了自己頭上的金牌殺手名號,這點虛名,害死了李憐兒、引出了自己的師承、讓小蠻受了重傷,還有余學文、白燁等人,這段時間的際遇,都是源自于一年之前,何有極的奪金計劃。恨他嗎?恨不起來,畢竟他是自己的好友,而且不做殺手對自己并不算壞事;但是說不恨,又怎么對得起死去的李憐兒、余學文,還有何府那群無辜之人?
董小蠻看到沙守恍惚的樣子,伸手捏了捏沙守的手,叫了一聲:“沙大哥,我們還有要事?!?p> 沙守清醒過來,看到董小蠻清澈的眼神,點點頭道:“謝謝小蠻!”
沙守起身,董小蠻和宋璧也跟著站了起來。
終于到了決裂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