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章·十七 夜襲（下）

　　亞門內(nèi)爾并非就是這么草草的沖去和城墻與影獸大戰(zhàn)，因為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lure the enemy away from his base）。

　　甚至，亞門內(nèi)爾都猜得出來，奈克洛·梅·加斯一定會這么干。

　　因為這場戰(zhàn)斗的關(guān)鍵還是比格諾斯，不管影獸怎么樣，奈克洛現(xiàn)在顯然沒有實力直接從他手里搶人（不然，他早就搶了）。

　　可林望鎮(zhèn)過于脆弱的守備，讓亞門內(nèi)爾不得不中這個“計”，畢竟，只顧著守比格諾斯，卻把影獸放入手無寸鐵的鎮(zhèn)子里，是要出大亂子的。

　　所以，亞門內(nèi)爾在去“中計”之前，早就已經(jīng)安排好了應(yīng)對措施。

　　他先是命令兩名隨行的祈靈師留守在比格諾斯的監(jiān)獄外，寸步不離。接著，又把巡邏隊剩余的兵力全部留在了總部，只讓民兵把守關(guān)口。這樣，就算奈克洛來襲，戰(zhàn)斗力稍強一些的巡邏隊多多少少也能拖住一些時間。

　　這些時間足夠他把影獸處理個七七八八了。

　　——當然，這是在他知道陰獸真正的數(shù)量之前。之前調(diào)查時的那幾只影獸的確誤導(dǎo)了他對數(shù)量的估計。

　　此外，他敢打賭，奈克洛一定想不到，在比格諾斯的牢前會有一個用蠻之國術(shù)士的卷軸布置的傳送法陣。一旦有人進入，這個法陣就能瞬間把自己傳送回來，給入侵者一個出其不意的反擊。

　　不過，布下這個法陣，確實是讓亞門內(nèi)爾心痛不已。能夠布下『傳送』法陣的魔法卷軸可是一頂一的寶貝，沒想到居然用在了這里。

　　元素聯(lián)邦本是不會使用法陣魔法的，那是蠻之國術(shù)士的專長，不過，據(jù)說精靈族的法師也對其頗有了解，只是不屑于使用罷了。但多虧了森之國和蠻之國之間的百年戰(zhàn)爭，祈靈教才得以從蠻之國那交換到法陣魔法的秘密。

　　可法陣魔法畢竟是舶來品，會使用的人本就不多，更何況是極其復(fù)雜的『傳送』法陣，能使用的人在聯(lián)邦內(nèi)屈指可數(shù)，而這其中，并不包括亞門內(nèi)爾。

　　但，當年交換來的物資里，可是有些蠻族術(shù)士做好的稀有卷軸，只要打開它，就能使用這種魔法。作為執(zhí)行者圣殿的第三席，論物資，從末日地堡逃出來的奈克洛，肯定比不過自己的。

　　亞門內(nèi)爾是這么想的。

　　可事實，真如亞門內(nèi)爾所想的那樣么？

　　臨夜時分的永星湖畔，天氣多多少少有些潮濕，總是潮氣翻涌，水霧團團。

　　夜晚的林望鎮(zhèn)總是給人一種靜謐祥和的感覺。成堆的木材在白天曝曬之后，被夜晚的水霧那么一激，便散發(fā)出一種原始的芬芳。

　　那是一種干燥與潮濕相碰撞所散發(fā)的醇厚，伴隨著小鎮(zhèn)的人群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

　　這夜晚有著林望鎮(zhèn)鎮(zhèn)民們心中久違的平和。

　　沒有各求已利的辛苦營生，沒有前恭后倨的聲色犬馬，也沒有慘案震懾的人心惶惶，只有一些小店中傳出的喧囂在寂靜中深入骨髓，卻反過來襯托出鎮(zhèn)子的寧靜安詳。

　　在亞門內(nèi)爾因為翠綠的求救信號奔走而去以后，潮濕的氣氛才真真正正的化為雨，下了起來。

　　在這和美的季節(jié)，酒館因為比格諾斯出事而關(guān)閉。只有巡邏總隊的大屋一直保持著燈火通明。

　　倒不是他們熱衷于奉獻，而是近來的事務(wù)實在是太多了，有些處理不過來。

　　舉火巡夜的人氣喘吁吁，他剛回來便要再次出門，可出了門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要多穿一件薄衣，在這樣的夜晚才不會著涼。

　　而帶來這涼意的雨也下了起來。

　　從最開始的微微潮濕到小雨綿綿，再到中雨如簾、大雨飄飄，根本沒用多少時間便形成了積水，漫入了巡邏總隊的地下室，甚至就快漫上臺階了。

　　在巡邏總隊的地界里，雨一直下個不停。

　　而在頂層的辦公室內(nèi)，氣氛也不太融洽。

　　奧萊拉沒心情去觀察這突如其來的大雨。在看到亮黃色的信號后，他心情十分焦慮，因為那代表著最糟糕的情況——200只以上的影獸已經(jīng)襲來了，雖然對于亞門內(nèi)爾這個等級的祈靈師，這不算什么大威脅，但對于一般人來說無疑是一場致命的災(zāi)難。

　　他之前有向亞門內(nèi)爾請示過“拉響警報，疏散全鎮(zhèn)的民眾”這樣的計劃，但亞門內(nèi)爾不置可否，只留下一句“相機行事，如有需要，我會發(fā)信號”便匆匆離去。

　　這就讓奧萊拉很難受了，這個年紀的他最討厭自己做決定，“相機行事”到底是怎么辦？

　　在出門前，亞門內(nèi)爾更是提出了一個無理要求——加強守備，多派些巡夜人出去，確保宵禁。

　　可十一個巡邏隊的人都被亞門內(nèi)爾布置在總部內(nèi)了，哪來的人再去巡夜？

　　而就在亞門內(nèi)爾出門后不久，克洛寧和弗蘭克就趟著水抬進來一個面目全非的人。

　　那沒有鼻子與嘴唇的臉給奧萊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氣管與食道完全暴露在外，令人不寒而栗，直到現(xiàn)在他心里還毛毛的。

　　奧萊拉想拉響警報，讓所有人戒備。但沒有接到亞門內(nèi)爾的信號，他又不敢拉。

　　拉，還是不拉？

　　拉響警報等同于將全鎮(zhèn)推入巨大的混亂，平民百姓若是知道200多頭影獸來襲……屆時若真是被亞門內(nèi)爾筆記本中記載的那個人再趁虛而入……亞門內(nèi)爾為了保護自己的秘密什么都干得出來，自己茍活至今完全依靠比格諾斯背鍋。如果他被救走，誰知道一怒之下亞門內(nèi)爾會干什么。

　　可不拉響警報……如果影獸沖了進來，面對沒有一點防備的鎮(zhèn)民……

　　而且事發(fā)突然，他甚至沒有時間將自己的家人接到總隊里。

　　他不敢想下去，一點兒也不敢。

　　雨打在他辦公室巨大的窗戶上，啪嗒啪嗒的敲在他的心房。他好像陷入了一個困難的哲學(xué)困境，滿腦子都是漿糊。

　　就在他舉棋不定，來回踱步的時候。

　　窗外一陣火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急忙看過去，西部森林那邊的哨塔熊熊的燃燒了起來，燃起了沖天的火苗。

　　隨即，那被火焰包圍的哨塔炸裂開來，幾秒后，又傳來一陣陣沉悶的炮聲。

　　奧萊拉嘴角抽搐了一下，磨了兩下牙，那吸入嘴里的冷氣讓他有些牙疼。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卻說不出話來，只是眉頭緊鎖的盯著西部森林那邊。心中五味繁雜，不知是焦慮還是害怕。

　　就在他心中糾結(jié)不堪時，一張鋪天蓋地的火網(wǎng)遮蔽了整個天空，其迸發(fā)的火光點亮了整個小鎮(zhèn)，已經(jīng)驚醒許多鎮(zhèn)民時。

　　奧萊拉才明白原來他根本不用選。

　　在亞門內(nèi)爾的計劃里，他無足輕重，甚至可能死了更好。

　　“啐！！”他吐了一口唾沫，又使勁的跺了一下腳，仿佛要將這些天的壓力全部發(fā)泄出來一樣的咆哮，“他媽的！為什么就不能讓我平平安安的退休啊?。　?p>　　今晚是亞門內(nèi)爾在林望鎮(zhèn)待著的最后一天。等亞門內(nèi)爾走了，他一定要休一個長假。

　　他努力的告訴自己，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

　　“傳訊員！傳訊員！”他吼道，“拉響警報！全鎮(zhèn)戒備！”

　　沒有回音。

　　“傳訊員??！”他破口大罵，“你他媽給我滾過來?。　?p>　　一片寂靜。

　　“傳訊員?。。。。。。。?！”他的吼聲就算是整棟樓的人應(yīng)該都聽得見，然而還是了無回音。

　　奧萊拉感覺事情有些不對，他屏息凝神，取下了掛在墻上的長劍和盾牌，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邊。

　　雖然十多年沒有正兒八經(jīng)的戰(zhàn)斗了，但他大體上還記得應(yīng)如何戰(zhàn)斗，他握緊了劍柄，隨時準備刺擊。

　　輕輕地打開門，門外卻是空空如也。

　　仔細望望，長長的走廊中只有幾盞燭燈閃爍。

　　在這昏暗的夜晚，更顯得氣氛詭譎。

　　怎么剛剛還為了救治傷員忙上忙下的人，現(xiàn)在都不見了呢？

　　在一陣猶豫后，奧萊拉還是走出了房間，進入了走廊。他第一次發(fā)覺這走廊是這樣的昏暗、壓抑并感覺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背靠著墻，奧萊拉向前挪動著身體，直到走到走廊的拐彎處。他以一種努力喘氣卻不出聲的方式使勁聆聽著拐角后的動靜。

　　可是，他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數(shù)秒后，他一個滑步飛快的轉(zhuǎn)向了拐角后的走廊，手中的劍做好了斬擊的姿勢。

　　遲鈍的身體讓他失去了平衡，險些滑倒。

　　幸好，拐角后真的什么都沒有。

　　突然，他背后一暗，奧萊拉揮劍就砍，劍刃碰撞墻壁發(fā)出了星星火光與刺耳的摩擦聲。

　　他的背后只有墻壁。

　　原來，他剛才轉(zhuǎn)身所帶起的風(fēng)帶動了墻上的燭火，給了他一種背后有人的錯覺。

　　奧萊拉松了口氣，用手抹了一把頭上的虛汗，身上的肌肉稍微放松，便進入了拐角后的走廊。

　　有驚無恐，二樓根本沒有人。

　　肯定是雨聲太大了，傳訊員沒有聽到，要不，就是去上廁所了。

　　奧萊拉走到走廊中央的樓梯處，這里懸掛著一盞由二十多根蠟燭組成的巨大吊燈。只是不知是誰沒有關(guān)好走廊的窗戶，雨水打了進來，其上的燈具熄滅了一大半。

　　不。

　　不對。

　　這太不尋常了，樓里不可能有人看見這樣的情況還不關(guān)窗。

　　奧萊拉踩著滿是雨水的樓梯走下了樓。而就在他走到樓梯轉(zhuǎn)角時，一個趴在樓梯上的人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中，那人的身旁灑滿了鮮血。

　　奧萊拉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道：“喂，喂。”

　　而那巡邏隊員只是趴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你還活著么？”

　　一陣陰風(fēng)吹來，吊燈上本只有一半的蠟燭更加搖曳起來。

　　奧萊拉心頭一陣悸動，但還是咬緊牙關(guān)，慢慢的走下臺階。

　　七級、六級、五級、四級、三級、二級、一級……

　　奧萊拉一級接一級的順著樓梯靠近那趴在地上的巡邏隊員。直到很近處才借助昏暗的燈光看到這巡邏隊員的頭上有一個極小的洞，鮮血正從這小洞中汩汩而出。

　　奧萊拉全身上下的的細胞都在尖叫著危險，本能讓他想要奪路而逃?？沙Ｄ甑慕?jīng)驗卻又告訴他，在這種時候，不長腦子的瞎逃往往更加危險。

　　但現(xiàn)在他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臨的是怎樣的危險。

　　是什么殺了這個巡邏隊員？如果是影獸的話不可能這般毫無動靜。

　　自集會后，亞門內(nèi)爾就教了他不少影獸的事情與針對的方法。他明白，影獸的攻擊并沒有脫離野獸的本質(zhì)——不過抓、撓、撞、撕、啃、咬。

　　可如今這個小孔并不屬于任何一種。

　　人的顱骨堅硬非常，若是受到那些野蠻的攻擊，必然大片碎裂，形成巨大的創(chuàng)口。而眼前的小孔不過拇指大小，卻貫通前后，力道上絕不亞于影獸的猛然一擊。可在技巧上，那般精巧準確，絕不是毫無智慧的影獸能做到的。

　　奧萊拉冷汗直流，卻又不得不向一樓走去，留在這里只是坐以待斃。

　　他很討厭這種感覺，好似冥冥中有什么在逼著他往下走。

　　剛剛踩到一樓的地板，便發(fā)出了“啪嘰”一聲。他嚇了一跳，急忙抽腿向后猛腿，卻被樓梯的臺階絆了一跤，屁股硬生生的磕在了樓梯臺階的棱上，疼得他不由得閉眼吸氣。

　　可是這還不算完，傾斜的臺階并沒能讓他坐穩(wěn)，他順著臺階往下滑動最終一屁股坐在了一樓的地板上，一種冰冷的感覺透過褲子，讓他的褲子緊緊地貼上了他的大腿。

　　他的下半身被水濕透了——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門外的積水已經(jīng)漫入了大廳，延伸至樓梯處。

　　在樓梯對面的大門被風(fēng)吹的一開一閉，吱吱呀呀的響著，也不知什么時候，門外的雨停了下來。

　　奧萊拉顧不得那么多，他手忙腳亂的從積水中爬起，好不狼狽的進入了大廳。映入眼簾的是——

　　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橫七豎八。

　　血與水的混合物到處都是。

　　以及——

　　雖然被冰封，但仍舊破了一個大洞的地下室入口——按理說，比格諾斯被關(guān)押在里面，兩位祈靈師在在那里面。可那里，現(xiàn)在靜的出奇。

　　恐怕那兩位祈靈已經(jīng)慘遭不測。

　　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一時間讓奧萊拉兩腳發(fā)軟，大腦一白，但隨著心頭一顫，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

　　跑！

　　奧萊拉確信，有不知名的獵手潛伏在這血紅腥臭的積水中，隱藏在飄搖的燈光里。

　　此刻，他求生的欲望掩蓋了他一切的恐懼，他拔腿而逃，口中不斷大喊著：“有沒有人??！救救我??！”

　　平日里的怠惰習(xí)氣與享樂態(tài)度此時全無蹤影，他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踏水而去，徑直奔向敞開的大門口。

　　十五米……

　　撲通——他被某具尸體的腿絆倒，摔了一個狗啃泥，腥臭的血水灌滿了他的鼻孔，口腔——顧不得這些了。

　　十米……

　　剛剛摔倒時的臟水從臉上流進眼里，前方的路漸漸看不清晰，奔跑中所濺起的水花讓他渾身濕透，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大腿都沒入水中——快點，再快點。

　　五米……

　　在巡邏隊的大門前，奧萊拉咚的一下坐在了水中，他全身上下被高壓水柱打滿了小孔，鮮血從那小孔中噴薄而出，形成了一座人體噴泉。

　　三米……

　　因為慣性，奧萊拉撲倒在大門前，口中發(fā)出啊啊的掙扎聲。雖然血流如注，全身的骨頭更是不知斷了多少，他還是掙扎著伸手向前爬去。

　　他覺得爬出去一定能活，他的孫女還等著他去救呢。

　　流動的積水沖刷著奧萊拉的雙腿，浸泡了他的軀體，淹沒了他的頭顱。

　　在那顆仰望著大門的頭顱被完全淹沒時，奧萊拉永遠的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