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彼岸花花香伴隨著精靈的耳語沖入了阿曼婭迪歐的大腦,他感覺自己在深淵中下落,身上系滿了鐵鏈,直至將他拉入記憶的泥潭。
……
在三年前的一個黃昏,地之國長老殿的高塔內(nèi)。
“阿曼婭迪歐,你被長老會撫養(yǎng)長大,至今已有多少年了?”站在高塔的陰影中,長老帕比特(Pubbet)問道。
“二十二年。我的長老?!卑⒙鼖I迪歐俯身答道。
“嗯。你今年也正是二十二歲。你自出生起就由我們長老會撫養(yǎng)長大,我們一直將你視如己出?!迸帘忍刈叱鲫幱埃岦S昏時柔和的光線透過高塔半弧形的窗口照在自己臉上,顯得極為慈祥。
阿曼婭迪歐俯身,極為虔誠,五位長老對他的養(yǎng)育之恩他沒齒難忘,道:“我明白,我也將您們視作家人?!?p> “你能有這樣的想法。我們非常欣慰?!迸帘忍刈叱鲫幱埃“⒙鼖I迪歐的手,將他拉到了窗邊,讓他向下望去,“來,從這里,往下看,你看到了什么?!?p> 透過窗戶,阿曼婭迪歐向下望去。他看到的是地之國首都蓋婭拉農(nóng)繁華的景象,坐落整齊的建筑被落日的余暉染成了蜂蜜色,城市放眼望去看不見鏡頭,往來的人如河水中細密的砂礫,在劃定好的河道內(nèi)群川流不息,整個城市秩序井然,好似一臺高效運轉(zhuǎn)、從不出錯的機器。
“我看到了繁華而美麗的首都?!卑⒙鼖I迪歐回答道。
“是么?”帕比特應了一句,但語氣中充滿了一種感慨,“可透過這繁華,你還能看見什么?”
“透過這繁華?”阿曼婭迪歐不解。
“呵?!笨匆姲⒙鼖I迪歐的樣子,帕比特笑了一下,他并沒有強求阿曼婭迪歐回答,而是道,“這二十二年,公主被劫、貴族被廢、皇室退位,地之國經(jīng)歷了大的叛亂一場,行省叛亂六場,小的叛亂不計其數(shù),蓋亞拉農(nóng)這座城市也被毀滅了一次,祈靈教教皇失蹤,教宗迪門修斯更因為不贊成阿斯塔羅琳的改革而去了三國那邊,可這些事情都沒有影響到這座城市的繁華。你可知為什么?”
“……”阿曼婭迪歐望著窗戶外的城市,他聽著帕比特的敘述,心中也略有感慨,道,“因為您們在危難之際堅持了改革,喚醒了人民心中的活力,才讓這這座城市煥然一新。”
“你說的對,也不對?!迸帘忍匮哉Z舒緩,“這些繁華是每一個決定的積累,是時間的沉淀,是無數(shù)人血汗的匯聚。絕非我們幾個長老能夠做到?!?p> 帕比特轉(zhuǎn)過身來,拍了拍阿曼婭迪歐的肩膀,“甚至,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績?!?p> “我?”阿曼婭迪歐受寵若驚。
“這十幾年來,你一直扮演地之國公主,從皇室的角度支持長老會的改革,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卑⒙鼖I迪歐撩動了一下自己的長裙,以女性的方式向長老行了個禮。
而看著頗有分寸的阿曼婭迪歐,帕比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滿意,他繼續(xù)道:“可是時間是會變化的,就像這座城市,在‘賢主’蓋亞拉農(nóng)擊敗‘瘋王’澤爾提布后,歷史書上,它一度是祈靈教的中心,可如今,在我們的認知里,祈靈教的中心卻成了比艾城。”
“我們不知道歷史是如何演變,但我們能清晰地感到時代的洪流在這里激蕩?!迸帘忍亻L老邊說邊后退,他與阿曼婭迪歐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再次回到了陰影中,“現(xiàn)在,地之國祈靈教已經(jīng)完全取代了皇室的地位,你無需再扮演地之國公主了。我想為你恢復真實的身份,讓你從新站在陽光下?!?p> 陰影完全遮蔽了帕比特的面龐,阿曼婭迪歐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是什么表情。
但想來,自己自幼被當做女孩兒撫養(yǎng),封閉的環(huán)境讓他直到十來歲都真以為自己是個女孩兒,要不是在皇宮中有宮女妄圖與他這種大門顯貴攀上某種“關(guān)系”,他怕是要至今都蒙在鼓里。
對此,長老會的解釋是,為了地之國革新的大局,只能讓他假扮失蹤了的地之國公主,康斯帕羅西長老為此還親自向他道過謙,請他以大局為重。
難道,終于到了他可以恢復自己的男兒身的時候了么?
阿曼婭迪歐滿懷期望的看著陰影中的帕比特,他的眼中好似射出了光亮,卻被黑暗吞沒。
耳朵中的幸福往往就像蜘蛛網(wǎng)里的蝴蝶,在獲得自由前什么也不是(Happiness in ear like butterfly caught in web,it keeps in bondage until is released.)。
阿曼婭迪歐深知,世上好事,總是多磨(The road to happiness is strewn with setbacks.)。
帕比特長老繼續(xù)道:“可是,阿曼婭迪歐,在外界看來,你地之國公主的形象根深蒂固,甚至成為了皇室銳意進取的代言人。我不能直接讓你恢復男兒身?!?p> 果然……
聽到帕比特長老的說辭,阿曼婭迪歐并沒有失望,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希求過,女性慣有的逆來順受與淡然讓他在這時顯得極為弱勢:“聽從長老們的吩咐?!?p> “但我們并非沒有辦法?!迸帘忍卦陉幱爸斜尺^身去,不再看阿曼婭迪歐,好似在給他抉擇的機會,“只要你愿意。我將授予你大主教的頭銜,之后派你到馬爾頓去。我們要你去尋找失蹤已久的教皇阿斯塔羅琳?!?p> “教皇……阿斯塔羅琳?”阿曼婭迪歐復述了一遍這個名字,用疑惑的語氣。
“沒錯,阿斯塔羅琳。你是否愿意?”
“……”阿曼婭迪歐沉默些許,從小到大,他的一切都是由長老會安排的,先在讓他自己做決定,他卻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愿意,不愿意?他沒有傾向。
帕比特長老此時又補充道:“這是我私人的決定,長老會里其他長老并不一定知曉。但說服他們,由我來做?!?p> 聰慧如阿曼婭迪歐,剛剛聽到帕比特長老的這番話,他就明白了弦外之音。
帕比特長老是一番好意,他怎能拒絕?
在這種時候,被人培養(yǎng)起來的習慣左右了他的命運。他并沒有想過這個決定的好壞與必要性,只是拿出了在面對長老會時,那種子女對父母般的百依百順:“我……聽您的安排?!?p> 話音剛落,在陰影中的帕比特轉(zhuǎn)回身來,他向前大踏兩步,腳下跨入陽光,上身卻仍在陰影中。
“很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帕比特很是高興,“當你找到她的蹤跡后,我會將你塑造成祈靈教所培養(yǎng)的暗線,你會被當作英雄迎接回來,而那時,就是你恢復真身,從新活在陽光下的時刻?!?p> “是……!”此刻,聽到長老的命令,阿曼婭迪歐心中反而比讓他做決定時更為放松,用一種女性所特有的、滿是商量的語氣柔聲肯定道。
可就在肯定長老們安排的同時,經(jīng)過祈靈教嚴密訓練的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道:“可屬下有一事不解?!?p> 這時,透過模模糊糊的陰影,阿曼婭迪歐發(fā)現(xiàn)帕比特長老的脖子僵硬的扭動了一下:“何事?但說無妨?!?p> “屬下若恢復男兒身,那公主綁架案該如何解釋?”阿曼婭迪歐低下頭,問道。
他的擔心其實是對的。
自公主綁架案后,三國一派的說辭是公主失蹤了,而地之國卻表示自己成功救回了公主。原先就有很多人對阿曼婭迪歐身份充滿質(zhì)疑,可看到他的容貌與公主并無二致時,卻也不好說些什么。
現(xiàn)如今,若是公開阿曼婭迪歐并非女兒身,豈不是承認當初三國的說法是對的?那公主又去了哪里?
帕比特長老沉默了半響。
未了,他開口,用一種威嚴的語氣咬準了每一個音節(jié),聽起來有些生氣:“阿曼婭迪歐。你沒有資格向我問話?!?p> “……”
阿曼婭迪歐地下的頭又突然抬起,目光在短暫的接觸帕比特后,又將頭埋了下去,他有些低三下四:“是……屬下告退?!?p> 阿曼婭迪歐緩緩的向后退去。就在他即將退入旋梯的陰影前,帕比特喊住了他:“等等!”
阿曼婭迪歐僵在了夕陽中,低頭聆聽著教誨。。
“我若不告訴你,你未必會盡心盡力?!迸帘忍仡H為不放心的說到,看來他很重視這件事,“你可以是尋找教皇的暗線,也可以是假扮公主去吊背后勢力的誘餌。無論怎樣,那些都只是一套說辭而已。至于真相是什么樣,始終只有那么幾個人知道?!?p> “而其他人,信的始終會信,不信的還是不信?!?p> 阿曼婭迪歐再次揚起了頭。
帕比特長老收起了威嚴,輕笑了一下,繼續(xù)道:“謊言可是很矮小的(謊言是站不住腳的。Lies have short legs.)。只要用謊言之后的真實便可將其掩蓋。”
帕比特長老微微側(cè)身,示意阿曼婭迪歐看向窗外,夕陽即將落山,有些人家已然點上了燈火,不久后,這座城便會發(fā)出如白晝一般的光芒。
“你要記住,若謊言導致了衰敗,那便是惡毒的讕言;可若謊言導致了好的結(jié)果,那便是良藥苦口的諍言?!迸帘忍亻L老指向窗外,“算而今,公主綁架案已經(jīng)過去十七年了,就連地之國皇室都已經(jīng)退位不問世事。你看這窗外的繁華,這諍言所帶來的一切,誰還會去在乎一個和他們生活毫不相關(guān)的公主?”
“康斯帕羅西也應該教過你。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聰明,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會抓住重點,所以想要忘記一個矛盾,只要找到一個更大的矛盾就行了。”
帕比特正過身來,面向阿曼婭迪歐,他如是說:“只要阿斯塔羅琳回來。我們就可以放開手腳攻擊尖嘯雄關(guān),你想想看,一旦重歸統(tǒng)一的戰(zhàn)爭打響,所有人都將會去關(guān)注這場元素聯(lián)邦自誕生以來最大的內(nèi)戰(zhàn),誰還會去注意那些?”
聽聞長老苦口婆心的教誨,阿曼婭迪歐若有所思。在康斯帕羅西長老的調(diào)教下,耳濡目染的他沒用多久就明白了為什么要找回支持改革教皇阿斯塔羅琳了。
原來,地之國之所以不攻下尖嘯雄關(guān)、直取比艾城的原因,并非是因為戰(zhàn)力不足,而是因為教宗迪門修斯在對面……
是的,哪怕鬧成了這樣,迪門修斯仍是祈靈教的教宗。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地之國真的拿下了比艾城,迪門修斯仍是他們名義上的領(lǐng)導者,而且還是一名頗具實力的領(lǐng)導者。
之前的內(nèi)戰(zhàn),是以皇室的名義打響的。參戰(zhàn)的部隊,也多是些普通人,絕大多數(shù)祈靈師在祈靈教的管理下事實上并未參戰(zhàn)。
因此,地之國雖然侵吞了三國聯(lián)盟不少的土地,但卻沒有得到在那些土地上的祈靈師……
也就是說,在沒有教皇的情況下,迪門修斯名義上可以號令整個元素聯(lián)邦的祈靈師。
地之國的祈靈師雖不至于聽他的話,但另外的那四分之三……
“不確定是無法排除的。但,你可以掌控那種不確定。”康斯帕羅西長老的教誨突然出現(xiàn)在了阿曼婭迪歐的心中。
毫無疑問,迪門修斯就是那種不確定,而且在沒有教皇阿斯塔羅琳的時候,是無法掌控的。
這也意味著即使地之國攻下了比艾城,勝利的果實也有可能被教宗所竊取。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The old man is a fount of wisdom)。理順了一切的阿曼婭迪歐醍醐灌頂,對帕比特長老心悅誠服,他的眼中閃起了光亮。
而此時,帕比特探出身子,將臉伸到了阿曼婭迪歐面前,借著夕陽最后最后一絲光芒,給與了阿曼婭迪歐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道:“那么,我,等著你回家。”
……
……
……
花香漸漸失去。
阿曼婭迪歐倚靠著墻壁,模糊的畫面不停地在他的腦海中沖撞,他頭痛欲裂,為什么會想起這一段記憶?
幻象模模糊糊,不多時就幾近破滅,他使勁瞪了瞪眼睛,穩(wěn)定了飄忽的視線。
胸前的黑色曼陀羅已然凋零,他并沒有死,那朵花雖然刺穿了他的皮肉,但卻在刺穿他的心臟前停了下來。
阿曼婭迪歐一把將插在自己胸口的黑色曼陀羅拔了下來,驅(qū)動土元素封堵了自己的傷口。
他爬起身來,四處看看,那些彼岸花落地即溶,而精靈和胖子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失敗了,沒能抓住這個精靈。
“砰!”
他氣不過,一拳砸到了墻上。
——這個精靈到底要干什么?
殺了我?
不,剛剛它完全可以動手。
釋放古樹?
有十二刻印,身為刺客的它做不到。
‘種子’?‘希望’?
那又是什么……
它說它是來尋找精靈的希望的……
精靈……?
——“你真的關(guān)心它么?還是說,你僅僅是因為性別的錯亂才幫助它?又或者你更關(guān)心阿斯塔羅琳?你應該回地之國去,那兒才有你要的答案?!?p> ——“哎,算啦算了。不該跟你多話的,要讓永知道了,又要說我了?!?p> 那個精靈的話語再次出現(xiàn)在了阿曼婭迪歐的腦海中。
“杰!”
阿曼婭迪歐恍然大悟。這個精靈口風沒那么嚴,它其實已經(jīng)說出來它們要干嘛了。
雖然不知道它們找這古樹是要干什么,但從辦公室和房間的痕跡來看,它們的確在找杰!
而他們之所以還沒有離開……
杰可能還在競技場里!
阿曼婭迪歐甩了甩頭,看著自己所在的舊城區(qū)。
這是一個圈套!
我竟然傻到追出來了!
在連罵自己傻之后,阿曼婭迪歐望著競技場的方向,他要立刻趕回去??伞捍蟮卮┧蟆煌恋乩镆苿泳拖裼斡疽话?,實在是太慢了。
不得已,他顧不得什么影響,奮力跳向了空中,他要從空中趕過去!
可阿曼婭迪歐并非能凌空而行,他所能做的僅僅是驅(qū)動大地改變形態(tài),鋪就一條凌空的路。
每當他邁步時,堅實的地面都會為之震顫,形成路面的石塊被抖動的大地拋向了空中,一次又一次的準確接住了他。一次,兩次,三次……越來越多次。阿曼婭迪歐就這么踩著射向天空的石塊,從空中追了上去。
在浩瀚的月色之下,一條有石階拼湊而成的黑色石龍向著競技場方向呼嘯而去,阿曼婭迪歐御“龍”而行,房屋在他腳下匍匐,行人若螞蟻一般,天空中的月亮好似近在咫尺,就連云朵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夢幻。
不過十來分鐘,阿曼婭迪歐就已經(jīng)踏上了環(huán)形競技場的穹頂。
他記得,這兒是他和杰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就好似種一棵樹,這里是種子開始發(fā)芽的土地。
——哪怕這顆種子只是他自己吃剩下的核。
……
彼時的他剛剛到達馬爾頓城,來接任地之國的代言人的位置,就在他在競技場中閑逛時,悠揚的哨笛聲吸引了他。
那也是一個滿月之夜,蒲公英漫天飛舞。
杰獨自一人坐在競技場的穹頂?shù)倪吘?,望著燈火閃爍的馬爾頓城,一個人吹著哨笛。
阿曼婭迪歐靠了過去。
笛聲婉轉(zhuǎn)而深遠,曲調(diào)高低相合,時而似山路九曲連環(huán),時而如深林幽僻靜謐,亦或有大海往復的波濤蘊藏其間,曲調(diào)中蘊含景色之多變,將聽者引入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世界。然而,世界雖多,疊音之下,竟透露出一種無奈的彷徨,聆聽時胸中好似又一股氣難以呼出,難以名狀此種悲傷。
在一個長音后,曲子平息了下來。
阿曼婭迪歐看著繁華的馬爾頓背景中略顯單薄的身影,不禁鼓起掌來。
那吹笛人聽聞?wù)坡?,輕身一扭,左手撐地,旋轉(zhuǎn)半周站了起來。
阿曼婭迪歐此時才發(fā)現(xiàn),吹笛人是一個俊美的精靈。他停下鼓掌,愣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我從未聽過?!?p> 背著光,精靈看不清他的面龐,可阿曼婭迪歐卻清楚的看見那精靈雙眼已閉成一條縫。它臉色微紅,嘴角上翹,翠綠的頭發(fā)中三角形的耳朵耷拉下來,擠出一個略顯尷尬與靦腆的笑容,顯然不善與人溝通。
“啊,失禮失禮。光沉浸于你的音樂了,忘了介紹,我是阿曼婭迪歐,競技場新任的主管?!卑⒙鼖I迪歐自我介紹了起來,面對一個陌生人,想拉進距離,必須有人走出破冰的這一步,而簡單的方式,莫過于表露身份,以獲取尊重。
更何況,阿曼婭迪歐的身份顯赫。
聽聞來者的身份,精靈諾諾的張了口,它聲音空靈,配著這月色,正好似晚風中搖曳的銀鈴,“這……這是阿叔教給我的曲子。據(jù)說是我母親家鄉(xiāng)的歌。叫做遷徙者(The Immigrant)?!?p> 聽到精靈這么說,彼時的阿曼婭迪歐心里盤算著:“精靈的歌么,確實,這與我站在噬骨森林里聽到的精靈崗哨唱的歌頗有相似之處。不過,它說是阿叔,那么它的父母呢?而且精靈為什么會在競技場里?難道……”
借著月色,阿曼婭迪歐觀察著那個精靈,可最先吸引他的卻不是精靈如花似玉的美貌,而是在它一只耳朵上的吊牌——這說明它是一個奴隸。
但作為一個奴隸,它怎么能自由行動到這里呢?!
這個奴隸不同尋常,這是阿曼婭迪歐的第一印象。
“遷徙,你是說曲中包含著因離鄉(xiāng)(Exile)而思鄉(xiāng)(Homeless)的憂愁么?!卑⒙鼖I迪歐故作感嘆,他心知肚明,精靈極少進入人類的國家,尤其是在和蠻之國百年戰(zhàn)爭尚未結(jié)束的時候,所以他明知故問,“你家在哪兒?森之國么?”
可精靈的回答卻超出了他的預期。
“家?我沒有家?!本`否定道,它搖了搖頭,月色在琥珀色的眸子中似乎湖水的微波,嶙峋間除了美麗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琥珀色的眸子……半精靈……”阿曼婭迪歐難以相信,面前的竟然是一個半精靈。傳說中,精靈雖然長得像人,但和人類完全是兩種生物,他們的結(jié)合是無法擁有孩子的。每一本傳說都對半精靈的出身諱莫如深,沒想到今天倒是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
半精靈一邊和阿曼婭迪歐說這話,一邊用腳尖輕輕點了點地面,示意阿曼婭迪歐注意這競技場,“自打我能記事起,就在競技場里了,這兒就像我的家一樣。”
“這兒……別說笑了,沒人會把這要命的競技場當做自己的……”阿曼婭迪歐差點兒笑出聲來,他才不相信會有半精靈將這兒當做自己的家,騙人也要有點兒……
未了,他猛然閉上了嘴。精靈身上所穿的制式軟甲殘破而又布滿血漬,雖然打理干凈,但卻明顯是上了年頭的東西。這讓他明白,這個精靈所言非虛。
他反映了過來——既然為了防止奴隸逃跑,他們晚上都會被禁止外出,可這個半精靈卻能來到這兒……說明,它確實是無處可去了。
看到阿曼婭迪歐突然閉上了嘴,半精靈噗嗤的笑了出來?!澳f的對。這種不知何時就會死去的地方確實不能叫做自己的家?!?p> 可它話鋒一轉(zhuǎn),低下了頭,把玩著手中的笛子,聲音細微:“但就算是野獸,也總要有一個窩吧。”
“你可不像一只野獸?!卑⒙鼖I迪歐打趣道,“你的父母呢?”
半精靈將笛子收入背后,它抬起了頭,眼大而無神,沒有什么感情從中流露。可阿曼婭迪歐一眼便看出,那空洞的眼神只是它掩蓋情緒的面具。
“我……沒有父母,就連像父母的阿叔也在上個月死了?!?p> 它是個孤兒。
阿曼婭迪歐馬上反應過來,剛才它吹笛子的悲傷,怕不是想起口中的阿叔了。
長老康斯帕羅西教導過阿曼婭迪歐,這樣的人,孤獨、敏感、自卑卻又獨立,他們沒什么在乎的東西,表面上與什么都有距離。只要給它們指出一條路,它們就會義無反顧的向前走去;只要給他們一點兒關(guān)懷,它們很容易便對人死心塌地。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人最適合培養(yǎng)成自己的棋子,用之順手,失之不惜。
眼下他剛來到馬爾頓,要的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沒有父母的人可并不是野獸?!卑⒙鼖I迪歐向前走了兩步,拉起杰的手,轉(zhuǎn)過身去,站在環(huán)形競技場的邊緣,一起望向馬爾頓城。
“看吧,你看見了什么?”
“這……夜里的馬爾頓城?!?p> “不,我是說天上?!?p> “天上……星星和月亮?!?p> “不,我是說那在月色下飛舞的身影?!?p> “蝙蝠和夜鶯?!?p> 阿曼婭迪歐拉住杰的手指向天空,他大聲的說:“是蒲公英?。∑压?!”
“蒲公英?”杰啞然。
“是啊,蒲公英!你不是流浪的野獸,只是一朵蒲公英啊!”
“蒲公英是無根的草,在天空中飄舞時,落到哪里,哪里就是它的家。如果以前,你認為這兒是你的窩,像你的家,那么現(xiàn)在,這兒就是你的家!”
“這兒……就是……我的……家?”
“對,是‘是’,不是‘像’?!?p> 阿曼婭迪歐說著,將手伸向了杰耳朵上的奴隸扣環(huán),憑借著青睞之人的力量,他輕易就瓦解了扣環(huán)內(nèi)的金屬元素。他將扣環(huán)摘了下來,向著競技場外的繁雜的夜色就扔了出去。
奴隸的扣環(huán)眨眼之間便難以再見,阿曼婭迪歐繼續(xù)道:“從今天起,我確信,這競技場就是你的家了。因為我來了,蒲公英終于落到了土地。如果你想找到父母,找到以前的家,那么我來幫你!”
“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p> “?”半精靈注視這阿曼婭迪歐,它的目光盈盈,眼中閃爍著希望與信任。
“你叫什么/你是誰?(Who are you?)”
“噗,”杰笑了出來,自阿叔死了以后,它再也沒有這么開心的笑過了,“以前我不知道我是誰,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是一個想找到自己家的半精靈,我叫杰?!?p> ……
“杰……”
也不知是不是永劫刺客的影響,過去的畫面就是在阿曼婭迪歐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回顧著為杰摘掉奴隸標識時候的想法——反正它無處可去,這東西戴不戴不都一樣,不如賣個人情。
在與杰相處的這三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什么變化,杰在他眼中只是一枚棋子,他單純的從杰這里壓榨,并沒有真的去幫杰找尋過它的家人、或是它的身世。
哪怕他知道……杰的背后有故事……
可那又怎么樣?
這世上太多的故事沒有開端,又有太多的故事沒有結(jié)局。
一些故事沒人聽便已然結(jié)束,另一些聽者甚眾,命運卻啞口無言。
但現(xiàn)如今,他感覺到,自己心中好似有什么東西變化了。
長老會嚴密的培養(yǎng)讓阿曼婭迪歐并不似常人有著健全的人格,他更像是一個零件,一個讓地之國這臺精密機器穩(wěn)定運轉(zhuǎn)下去的零件。
以往的他,自己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可自從來了馬爾頓城認識了杰后,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爽快。
好像身上重重的鐵鏈被釋放了一樣,從新獲得了自由。
他總說一人一個交易(A man a deal),但現(xiàn)在看來,他和杰的交易并不成立。
他本以為這是自己通過交易獲得的好處。
在回憶反反復復的疊加影響之下,他明白了雖然同處于一個沒有父母的家里,但他比杰幸運的多。
有關(guān)愛他的五位長老,有溫暖而舒適的房間,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他從不需要為性命而擔憂。
而杰呢……
不但沒有父母,就連阿叔也死了,把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競技場當做自己的家……
可笑又可悲。
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我才理所當然的俯視它。
一邊同情它、利用它,一邊看著為自己的“高明”而沾沾自喜。
在對比中,我知道了自己的不幸,但更清醒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幸運。
自己成為了它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奴隸身份的解放者,這樣的優(yōu)越感,我……我竟然沉溺……
自私……
不……不對……
阿曼婭迪歐閉上了眼,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對待弱者要溫柔。”拉司太特(Lustaut)長老是這么說的。
對!我才不是自私,我只是強者對弱者的溫柔而已。
“可是,我說杰對你不重要的時候,你可是發(fā)狠了哦!”阿曼婭迪歐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那個精靈調(diào)皮的聲音,這并不是精靈真的在他腦中,而是阿曼婭迪歐通過“它”的聲音,反駁了自己;亦或者,這也只是一個幻象。
“我……我才沒有?!辈挥X間,阿曼婭迪歐開始自言自語,他就像一顆核桃,堅硬的外殼開始碎裂,露出了其中脆弱的“大腦”。
時間所產(chǎn)生的變化開始在阿曼婭迪歐身上顯現(xiàn)出累積的效應,他心中五味陳雜。
自己到底是怎么看杰的?
棋子,不,朋友,不,下人,不,戀人,不,奴隸,不,生人,不……
到底是什么?
“杰……你在哪里……”
蕭伯仁
那個,這一章的框架比我想的還要大些。 這一更近8.3K還只是一半,寫著寫著我的表情就成這樣了∑(っ°Д°;)っ臥槽 近兩天應該還有一更。但后面三天要去外面吹冷風,希望不要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