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紅
張一按照小夕的計劃把門留了一個縫，老人悄悄跑了出去。
可是小夕還沒有收到老人女兒的回復，她知道最終的結果，卻還是期待這一刻來的更快一點。在寫小說的過程中，小夕反復確認手機有沒有響。直到已經(jīng)完成了今天的任務起身伸懶腰，手機才響起了第一個消息提醒。
小夕好像被電到了一樣，不是由外而內的發(fā)麻，還是心里先咯噔一下，將電流四散全身。接著腿不自覺的軟了一下，如果不是房間太小，就直接摔倒在地了。
她拿起手機，提醒的消息已經(jīng)黑屏了，只能按鍵才能顯示。小夕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做一個決定。
算了？還是不算？他們算了，我能算嗎了？他們算了，阿姨能算了嗎？我算了，所有人能算了嗎？
不算！
小夕再次呼出一口惡氣，打開手機解鎖，一條短信彈了出來，“他來了，怎么辦？”
YES! YES! YES!
機會來啦！籌謀的大戲就要上演了。
“你一開始還是裝作沒看見，然后假裝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的樣子，給他一碗飯，一定要表現(xiàn)出不想給，但是不忍心不給。其他的等我來做，我會告訴他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女兒，然后故意戳破這是你給的，你有心原諒他。但是不告訴他我知道了其他的事情。然后我們看他的反應再決定第二天的行動?！?p> “好?！?p> 小夕看到快速回復的信息，給了她繼續(xù)下去的信心。出門前，她面對鏡子，調整自己的笑容，一定要是可憐、同情又充滿溫暖的眼神，一個用在被子女無情拋棄的長者身上的眼神。擠眉弄眼了半天，小夕確保跟之前的眼神差異不會太大，才緩緩出門。
在咖啡店待了一會，小夕就到附近的街道，看到老人的女兒給了老人一碗飯，這才放心給張一打電話，讓他一起裝作找老人的樣子。兩個人在附近的街道跑了幾圈，最后坐到老人身邊。
“你怎么又來了？手里拿的是什么？”小夕收起來過多的責備，只用眼神表示關心，然后直奔主題。
老人微笑著點點頭，什么都沒說。
張一看到老人的表情，簡直懷疑自己眼神出了問題。他竟然會這樣看著一個人，眼底的溫柔與無邪，哪里像是子女口中描述的壞人。他沒有參與所有的過程，不過也猜出來一二。
其實他早就可以走了，小夕這幾天一共也沒跟他說幾句話。他知道復合無望，可是他又不忍心走。他說服自己是為了見證老人和家人的團聚，但實際上他更想看到小夕不顧一切、膽大妄為的樣子。他不理解小夕為什么這么做，甚至從來不理解小夕為什么要這么憂郁。他第一次聽到小夕說的過往的一切，他知道自己要做出悲痛或者同情的表情，可是他不理解為什么。
小夕也笑笑回應他，“好吃嗎？”
老人照樣點點頭。
“是她給的嗎？”小夕明知故問。
老人哼哼發(fā)出了幾聲聲音，用手指指店鋪的方向。
“她叫什么名字？”
老人低頭沉默，開始不再交流。
小夕知道，今天就到這里了。再多余的動作就把他逼的太緊了。
“走吧，我們把碗放在她門口，你去放，你吃的，我可不替你去?！毙∠ξ⑿χ鴪远ǖ囊笏?。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老人也乖乖的聽話，把碗放在了第一級臺階上。離門最遠的位置，不敢再向前一步。扭頭大步走向小夕，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到別人家門口道完歉就跑。
小夕很自然的走在前面領路，今天的進展不小，卻不能操之過急。
到了咖啡店，小夕開始忙碌起來。老人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曬太陽，張一在店里擦桌子、洗杯子，楊光在沙發(fā)上打盹。一切的一切都是這么安靜而美好。
小夕曾經(jīng)幻想，這樣美好的下午，就應該和兒子女兒、爸爸媽媽、姥姥姥爺安靜的待著，四世同堂?；虺郴螋[、或跑或跳，一家人在一起，做什么都不會突兀。
可以現(xiàn)在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做什么都是一個人。
“想什么呢？”
“?。標牢伊?！”
“想什么那么入神，老板請你來干活的，不是偷懶的。”楊光打盹沒幾分鐘就醒了，也是個閑不住的。
“楊光，我早晚被你嚇死，看誰給你干活。走路怎么沒有聲音啊你?！毙∠€沒有緩過神來，最近心神不寧，休息都不夠。被楊光這一嚇，差點坐在地上。
“是你想的太入神了?！?p> “你是看我不順眼，想換個伙計給你干活。”
“你說對了，我看張一不錯，就他了。”
“我看行，就他吧，我這就交接交接工作，走人！”
“別，你走了，我上哪找這免費的壯勞力呀?！睏罟饪粗鴱堃?，確實比夏天更適合小夕，年紀適合。其他的哪里適合楊光說不好，或許還有身材適合？兩個人誰也別說誰胖了。楊光不自覺的笑了。
“笑什么呢？老板有空記得發(fā)工資，不要自己在家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這好事也想著我?！毙∠χ罈罟獠粦押靡猓粋€自己出雙入對的人看不得別人形單影只。
“你還要還我們三輪車修理費呢，知道多少錢嗎？還想要工資，你就好好給我打工吧?！?p> “真是壞你呀，一開始說不要，現(xiàn)在又要了，要不要我再給你點，再買輛新的？”
“那當然要了！”
“想得美！”
“哼！”
“哼！”
小夕也就和楊光這樣想說什么說什么，跟其他人她還是會帶著自己的面具，不讓任何人靠近。
張一羨慕楊光，卻也知道強求沒用。
就這樣到了晚上，小夕還是讓張一帶老人回去休息，照樣第二天讓老人自己溜出去。
持續(xù)了幾天，小夕每天推進一點點。
終于從老人嘴里套出來自己的女兒叫什么，只有一個字：紅。小夕想應該是張紅，或者張什么紅。
這是小夕從老人嘴里聽到的除了嗯啊之外的第一個字。老人不知道在心里說了多少遍這個名字才有勇氣脫口而出。
犯錯的人也會害怕，如果不給他們彌補和承認的機會，他們將永遠錯下去?；蛟S他們并不想要這樣的機會，那我們創(chuàng)造機會也得上。
另外的進展就是，老人當著小夕的面，把碗從紅的手里接了過去。紅原本還是按照計劃悄悄的遞過去，沒想到卻正好與老人四目相對。老人竟然伸過了手，沒有讓碗放在地上。
不僅是旁邊的小夕很詫異，紅也濕了眼眶。
這讓小夕聯(lián)想到她第一次從外地回家，出火車站的時候聽到別人叫了一聲“爸爸”，眼淚奪眶而出，根本沒有與她商量。
紅大概也想不到自己還會親手給自己的爸爸做飯、端飯。她的爸爸用手打她的媽媽，她卻用手給她的爸爸端飯，她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沖著老人“呸”了一下，轉身回到飯店再也沒有出來。
小夕沖著老人微笑，試圖掩飾這次突如其來的尷尬。但是進展確出人意料。老人哭了。
一開始小夕并沒有發(fā)現(xiàn)，因為老人跟往常一樣低著頭。但是過了一會，他開始用袖口擦鼻涕，小夕才發(fā)現(xiàn)他這是哭了。
“你想她了是不是？”小夕故意說的不清不楚，她還是她？女兒還是媳婦？小夕觀察著老人的反應。
老人哭了幾聲就停了下來，沒有抬頭也沒有起身。
小夕以為他還會像往常一樣跟上來，所以沒有停下來等他。走到咖啡店才發(fā)現(xiàn)，背后空無一人。
小夕不慌，不過是店鋪或者養(yǎng)老院，不會有別的地方。
但是已經(jīng)到了晚上，小夕準備找到老人跟張一回去，卻發(fā)現(xiàn)店鋪門口沒有他的身影。給養(yǎng)老院打電話也沒有見到。
那就只剩最后一個地方了。
小夕不相信他會自己回到家里，除非有什么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小夕來不及多想，她不敢自己一個人大半夜跑到村子里，只好給張一打電話求助。張一倒是沒有多說什么，很爽快的答應了，畢竟能呆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張一一直在倒數(shù)。
小夕和張一匯合的時候已經(jīng)十點了，可以打的車非常少，況且想要找到老人還要在附近到處逛，在村子里兜圈，太不方便了。小夕突然想到那輛三輪車，不知道修好了沒有。有了三輪車的大探照燈，找人實在方便多了。
小夕給高磊打了電話，“高磊，三輪車修好了嗎？”
“修好了，在店里聽著呢，你要騎嗎？”
“對啊，可以嗎，借用一晚上?！?p> 高磊懷疑自己聽錯了，上次撞的車剛剛修好。大白天就已經(jīng)開始撞樹了，這大晚上的，還不得跳湖?！靶∠?，我建議你還是別騎了，太危險。”
“稍等，我問問張一會不會?！毙∠ν蝗粚ψ约阂膊皇呛茏孕?，張一杵在這，就他了。“張一，你會嗎？”
張一突然被問的一臉懵，上次看小夕撞墻就夠慘了，他可不想自己也來一次如此冒險的旅程。
“我不會！”
“高磊，他會。不會了還有我呢，我教他。”小夕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故意的，可是高磊聽的很清楚。無奈楊光在旁邊一直使眼色，讓他不要再多嘴。
“好吧，注意安全，有事打電話。鑰匙在錢盒下面，你有咖啡店的鑰匙，可以進去拿。”高磊妥協(xié)。
“謝謝，我會注意安全的。今天可能不回來。你跟楊光不要擔心，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給你們報告情況?！毙∠焖俳Y束了通話。來不及解釋高磊的疑惑，當務之急就是找到老人。沒有老人，前期的一切準備都沒有意義。如果他徹底消失，或者永遠躲起來，一切的一切都不會再有答案。
小夕拽著張一，朝向咖啡店奔跑。這是他們第一次并肩做一件事情。
不是走路時的一前一后，不是看電影的忽遠忽近，不是喝咖啡的若即若離，是步調一致、呼吸同頻的奔跑在路上。
如果可以，這一刻應該要靜止，至少值得被紀念。
可是小夕滿心都是老人的下落，根本沒有時間體會。張一不同，他好像開始明白，這一刻才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意義。不是一個人望著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朝著同一個方向。
他跟小夕從來都沒有同一個方向。無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