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橫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風(fēng)也解晴。
林令言氣血虛浮,仍是正襟危坐,身上卻強行被宋博衍披了個雪絨的袍子,本是不怒自威的氣勢卻被這件毛絨絨的袍子生生壓了下來。
花無憂忍著笑意,覺得林令言像極了一只憤怒的綿羊。
林令言見花無憂的那副便秘的鬼樣子,直接就把袍子扯了下來。宋博衍一看不樂意了,直接把袍子又給搭上,還系了個死結(jié)。
宋博衍被丟在花家?guī)滋欤€被自己囑咐聽從花無憂安排,結(jié)果被花無憂搞得裝瘋賣傻,涂脂抹粉的。林令言傷勢好些了之后,博衍就開始一臉委屈的盯著她,林令言只能心虛的裝作沒看見,但畢竟他手指甲上還有花無憂親自涂的顏色,紅澄澄的,在那一身黑衣的襯托下甚是惹眼,想忽略都難。所以現(xiàn)在還是聽博衍的好,只能任由他把自己裹成個湯圓。
“朱明人在哪?”林令言問。
“咳,”花無憂清了清嗓子,好讓自己別笑出來,“我父親把他安置在西域的商隊之中,此時應(yīng)在烏孫,但你們不可在我朝動手,只能在烏孫殺了他。商隊的位置和朱明的體貌,我早就派人以你的名義送到齊光手上,估計他已經(jīng)收到信了。”
林令言本來還以為要和花無憂討價還價,結(jié)果沒想到他把后續(xù)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完了。
“林姑娘,”花無憂終于收起一臉的笑意,“無憂此番試探,確實有要捆綁利益的意圖,但只因我要托付于林姑娘的,是花家上下數(shù)十人的性命前程,不得不謹(jǐn)慎。不過在此之前,無憂還有兩份大禮要贈予姑娘?!?p> “第一件,玄武堂刺殺沈子鈺,仿冒你的筆跡騙得沈子鈺出城,但那封信上并非都是虛言。凡事必要真假參半才更令人信服,信上說沈子欽墜馬有楚烏閣參與,是真的?!?p> “清河乃是中原重鎮(zhèn),富庶繁榮,歷朝歷代頻出宰輔悍將,亦是門徒眾多,就是王朝更迭也未必撼動得了清河的勢力,清河沈家就是皇帝的心腹大患。不過,就算是沈家勢力盤根錯節(jié),也總要有人繼承衣缽,沈家人丁不旺,到子字輩只有欽、鈺二子,當(dāng)年的長子沈子欽更是出類拔萃,拔除沈家不易,但除掉個少年并不困難。沈子欽擅騎射,心性不穩(wěn),被顧華年婉拒后醉酒騎馬,但憑他的騎術(shù)并不置于傷重如此?!?p> 花無憂輕搖畫扇,“沈家的大人和郡主也曾派人追查,但統(tǒng)管馬廄的馬夫懸梁自盡,全家老小亦不知所蹤,沈家雖懷疑有人加害,但并無證據(jù)。但玄武堂內(nèi)倒有消息遞到我這兒,說玄武堂里有位牛道人精通毒理,他那有味離魂草,此草長于蠻荒之地,中原極為少見,雖然毒性不大,但無論人畜,只要吃下去便會癲狂失智,藥性能夠維持?jǐn)?shù)個時辰。而在沈子欽出事之前一個月,正有人從牛道人處提了這味草藥?!?p> “玄武堂?!绷至钛暂p輕說道,她此刻圍裘低坐,卻有種凌厲的殺意。
花無憂知道林家一家蒙難皆是由于沈子欽墜馬,可究其緣由卻是因為沈家遭人忌憚,而殃及了清河兩千戶人家。他長嘆了一口氣,“是,玄武堂。沈子欽雖保住性命,但已經(jīng)是個廢人。玄武堂就把刀又指向了沈子鈺。”
“多謝你,告訴我這些?!绷至钛暂p輕說道,她心中涌起一股哀愁,父兄的夙愿是收復(fù)北疆,卻被權(quán)勢之爭無端剝奪了性命。
花無憂苦笑,“我要求你的事,怕更是艱難。我說的第二件事,是我會傾盡花家人脈,幫你建立江南朱雀分部,讓你以一己之力建立江南情報網(wǎng)絡(luò),在朱雀堂乃至楚烏閣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待到蘇重身退,我要你成為朱雀堂主!”花無憂目光灼灼,“只有成為朱雀,這四部之首,你才能接觸到楚烏閣主,才能知曉楚烏閣諸多辛密,甚至朝堂之人,也可被你拿捏掌控,你才能為上陽眾人報了血仇!”
花無憂見她眼中迷離,也知道她并非愛重權(quán)利,“你父兄策馬一生,可北境的平安,如今的朝堂是求不來的。楚烏閣確實是一把利刃,只是它如今只割傷自己,并非重創(chuàng)敵人。你若身為朱雀堂主,便可撥亂反正!除奸邪,平不公,也可以用朱雀的勢力,換你父兄追逐一生的北境太平!”
林令言抬頭看向花無憂,“那你要我為花家做什么?”
花無憂站起身來,深深的向林令言鞠了一躬,“幫我向朝廷隱瞞我父母妻兒的行蹤,幫我護他們周全!”
“你的……父母妻兒?”
花無憂抬了下腦袋,看了眼林令言,“哦,現(xiàn)在是父母,以后還有妻兒?!?p> 林令言指了指花朝,“你有這樣的護衛(wèi),哪里需要我的保護……”她還記得自己躺在泥地里被花朝說太弱的時候呢……
花無憂依舊彎著腰,悶著聲說,“我很少給人行禮的,你答不答應(yīng)呢……”
“答、答、答應(yīng),”林令言看一旁的花朝正狠狠的瞪自己,“你快起來。”
花無憂直起身來,頭發(fā)一甩,嘿嘿一笑看向花朝,“我就說會答應(yīng)的嘛。”
“她太弱,”花朝淡淡說,“為何用她?”
“她也有她的長處,別老揭人短兒?!被o憂賤賤的推了把花朝,“要寬容,體諒……”
林令言無語的看向花無憂。
林令言也知道花家的難處。雖然享有舉世的財富,卻又實時受到朝廷的鉗制。朝廷忌憚權(quán)勢滔天的沈家,又何嘗不忌憚富甲天下的花家呢。
而花家并無權(quán)勢,在皇室的逼仄下更是行事艱辛,甚至婚喪嫁娶、子嗣延綿都要備受限制?;覠o論主人,還是下人,都受到楚烏閣和官府的層層監(jiān)控。他們就像是被關(guān)在籠子里會下蛋的金母雞,生死都由人掌握。
所以之于花家的人,自由,比財富重要的太多太多。
花家早有想脫離皇室掌控之意,但出行交往亦備受制約。數(shù)十年來,花家收養(yǎng)棄嬰,在府中收容長大,在花家做事成長,而花家家主也都是仁厚之輩,花家人手皆是自家培植啟用,幾代籌謀,才將花家諸事守得死緊,才給了花無憂機會可以計劃逃離掌控。
便是花家眼線遍布江南,也不能避免皇室的監(jiān)察。所以,花無憂要將林令言培養(yǎng)成皇帝在江南最強大的耳目,林令言若是能取得地位,他花家才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所以云夢山莊的事本就是你策劃好的?”林令言問。
“巧合,云夢真是母親修養(yǎng)所建,也恰好建在古墓之上,我不過是順?biāo)浦??!被o憂答,“就是你們不入云夢,我也有辦法讓博衍中毒,讓你去禹州救人。”
“你是想讓令堂和令慈借云夢尸毒詐死?”
“正是,不過此時說是傷及本元即可?!?p> “好?!绷至钛杂X得有些冷,又拉了拉身上的袍子。
“你是答應(yīng)了?”
“聽你說的,盡是對我有利的話,我為何不應(yīng)?”
宋博衍聽二人說了半天,終于屋里沒了聲音,“我餓了。”
花朝坐在花無憂身邊,“我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