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費瑾暈過去了，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許維維面容憔悴的趴在病床邊，看到她醒來，抓著她的手想說話卻先克制不住的哭了，費瑾腦袋暈暈的，有點發(fā)傻的看著哭泣不止的許維維不知所措時。

　　劉奕走過來把許維維扶到了一邊，邊幫她擦眼淚邊輕聲的說著些什么。周喆帶著醫(yī)生進來了，醫(yī)生簡單的檢查了一下費瑾，表示沒什么事，就是急痛攻心才暈過去了，現(xiàn)在注射了鎮(zhèn)定劑后，人有點遲鈍，沒什么大事。

　　醫(yī)生離開后，費瑾愣愣的看著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和還在一邊哭泣的許維維，有些迷糊的晃了晃腦袋，“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我怎么在醫(yī)院？周喆你為什么也在這里？維維在哭什么？是我要死了嗎？夏威呢？夏威在哪里？”她茫然的看看左右。

　　許維維聽到她的話哭得更厲害了，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劉奕趕緊把她帶到病房外面去。費瑾眼睛追著他們走出去了，又轉(zhuǎn)回來去看周喆。周喆按了按眼睛，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他的眼神避著費瑾，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長吐出來，嘴巴動了動，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費瑾看著他這個樣子，著急起來，“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快告訴我吧。”周喆伸手過來握住了她蒼白冰冷的手，他握得很緊，她縮了縮手卻掙不開，他看著她的眼睛，神情凝重，“費瑾，你要鎮(zhèn)定一點。夏威他，”他喉結滑動著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夏威坐的飛機在印度洋上空失聯(lián)了……”

　　她猛的坐了起來，伸手去按自己的腦袋，手碰到了后腦的一塊隱隱作痛的腫塊，失去的記憶突然間全都回來了，是的，她在燙衣服，她的手被燙了，電話響了，對，她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問她是不是夏威先生的家屬，電話里說夏威先生乘坐的飛機失聯(lián)了，然后她就沒有了意識……

　　費瑾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憂心忡忡看著她的周喆，手越捏越緊，指甲深深的陷入了肉里卻感覺不到疼痛，她搖著頭，她想要笑，但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扭曲起來。

　　“不，不，不對，不是真的！飛機好端端的怎么會失聯(lián)！一定是航空公司的通訊出問題了！夏威他怎么可能會有事！他剛跟我聯(lián)系過的，一定是哪里出問題了！一定是的！”

　　她句句否定，聲音尖銳，蒼白的臉不正常的紅著，鼻翼扇動著，呼吸越來越急促，蓬亂的頭發(fā)下，眼睛大大的瞪著周喆，眼角仿佛要撕裂開來，捏緊的手背上正輸液的針頭已經(jīng)錯位，血液倒流到了輸液管里。

　　周喆急忙用力抓住她的手，先把針頭拔了出來，又死死按住她的身子，對她喊著：“費瑾，費瑾，不要激動，你先冷靜一下！”

　　費瑾激烈的掙扎著，從喉嚨里爆出岔了音的喊聲：“你回答我??！騙我的對不對？什么叫失聯(lián)了？放開我，我要打電話，我要去找夏威，放開我！！”

　　“費瑾！”周喆大吼，“你不要這樣，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吧！”他呼哧呼哧大口的喘著氣，發(fā)紅的眼睛瞪著費瑾。

　　費瑾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慢慢停止了掙扎，眼淚突然大顆大顆的涌了出來，她無聲的哭著，面容扭曲，像是脫離了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咽著氣，喉嚨里發(fā)出來的哽咽聲聽著令人心碎，周喆把她的頭用力的按在懷里，撫著她消瘦的背脊，咬著牙看著窗外的天。

　　慢慢的，她終于平靜下來，沉默著靠在床頭不言不動，眼神呆滯，干裂的嘴唇因為剛才的激動嘶吼破了幾道小口子正在流血，許維維紅腫著眼睛用棉簽沾了水輕輕擦拭著她的嘴唇。

　　“那天下午，我去你家找你時發(fā)現(xiàn)門沒鎖，你倒在家門口，熨斗還插著電，里面的水都燒干了，坦克一直在陽臺叫，我嚇死了，怕你出了什么事，就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后來，周喆和劉奕趕了過來，告訴我夏威飛機失聯(lián)了的事情，我這才知道……”許維維說著又哭了起來。

　　費瑾依然面無表情，眼睛睜得大大沒有焦點的看著前面，只有眼淚在不斷的墜落，“后來醫(yī)生在給你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懷孕了，都快兩個月了……”許維維捂著嘴“嗚嗚”的哭著，“小瑾，只是失聯(lián)，不是失事，現(xiàn)在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定沒事的，你不要太著急，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寶寶在你肚子里呢！”

　　費瑾的眼睛眨了兩下，更多的眼淚滑下來打濕了衣襟，她下意識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肚子現(xiàn)在還是平平的，她有點不敢相信那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小生命，她輕輕的撫摸著，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破開了，揪住了心臟在往外拉扯著，那么的痛！

　　她手抓著自己胸口的衣襟，慢慢蜷縮起來，爆發(fā)出撕心裂肺般的慟哭，許維維心痛的緊緊的抱住了她。

　　病房外，醫(yī)院的冷氣太足，周喆靠在冰冷的墻上，冷的幾乎想要瑟縮起來，他聽著病房里的痛哭聲，眼眶發(fā)熱，心里一抽一抽的鈍痛著。他以為她的人生沒有了他會變得幸福，然而在他放棄了她，遠離了她之后，為什么她還是不能得到幸福？！

　　事件結果最終還是出來了。失聯(lián)的飛機掉入了南印度洋，飛機上156位乘客和8名機組人員全部遇難，但只發(fā)現(xiàn)了飛機殘骸，遺體和黑匣子都沒有找回。

　　當年夏威因為喜歡費瑾而吃了不少苦，大學畢業(yè)后又拒絕回家接手父親的生意，堅持要一起留在上海，因而夏家父母對費瑾多少有些成見，在他們結婚以后，也只是面上情，彼此來往甚少。

　　這次驟然老年失子，甚至連遺體都沒有看到，巨大的打擊讓他們視費瑾為不祥之人，恨之入骨，夏母更是對著費瑾的臉聲聲逼問：“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費瑾跪坐于靈前，任其唾罵，一言不發(fā)，只淚如雨下，蒼白憔悴的像個鬼魂。

　　靳醫(yī)生心疼女兒，但也只能體諒失去兒子的親家夫婦的心情，對于他們的無理斥罵不忍苛責，只哭著抱緊了瘦成一把骨頭的女兒。

　　喪事辦完后，夏家父母便相互攙扶著回去了，壓根就不打算再認費瑾這個兒媳婦。靳醫(yī)生想帶女兒回家去，卻被費瑾拒絕了，她不想在人前假裝勇敢，假裝平靜，也不忍心看到父母因為她的不幸而跟著愁眉不展。

　　她只想呆在自己和夏威的家里，至少在這里，她可以盡情的隨意的釋放自己的情緒，可以安靜的舐舔自己的傷口。再多的安慰和同情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都是多余的負擔。

　　而且這場沒有遺體、沒有一言半語的告別，總令她感覺夏威其實還在，只是暫時沒能回家，也許某一天，他就會揚著一張笑臉出現(xiàn)在家門口，因為沒帶鑰匙，像只大狗一樣討好的祈求她的原諒……

　　她想在家里等著他回來。

　　好在這邊有不少朋友，特別是許維維也在這邊，靳醫(yī)生再不放心也只能放心，千叮嚀萬囑咐之后也就回去了。

　　待來人紛紛離去之后，家里顯得格外的安靜，費瑾慢慢的在每個房間都走了一圈，細細的看他們一起親手布置的一事一物。

　　相框里的笑靨，他衣柜里整整齊齊疊放的襯衫，書架上屬于他的趣味愛好的一摞摞書，他的游戲機，他的健身椅，他種下的植物們……

　　她嘆息著，眼淚又在不知不覺中紛紛掉落，人真是種奇怪的生物，已經(jīng)哭得夠多了，為什么眼淚還是不會枯竭呢？

　　她苦笑著擦拭著淚水，一轉(zhuǎn)頭，看到了坦克，它一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見她停下來，它也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她，烏黑的眼睛濕漉漉的，好多天沒看到愛逗它玩的男主人了，而女主人總是在哭泣，沉重的氣氛令充滿靈性的它很是不安，它嗚咽一般沖她叫了一聲。

　　費瑾矮身坐在陽臺的搖椅上輕喚，“坦克。”坦克小碎步走過來靠著她，爪子叩在地板上“得得”作響，她伸手抱住毛茸茸的狗頭，把臉埋在坦克的圍脖里，淚水被大圍脖厚厚毛吸走了，“坦克，現(xiàn)在只剩咱倆了……”

　　起風了，把掛在檐前的常青藤被吹得揚起了葉子，長長的藤蔓飄搖著，像極了無根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