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祁手中的筆頓了頓,抬眸望向她,“你從何得知?”
“她是我從御羅衣帶來的繪稿師,我當然知道。那身兵服也是我讓她去偷來的。”
“哦。”趙子祁輕描淡寫地應(yīng)了一句,埋下頭繼續(xù)看起奏折。
趙子寧以為他是不相信。
雖然自己平日里是愛扯謊了些,但這次絕對絕對不是信口胡說。
“千真萬確,她人就在鳳寧宮賞花呢,三皇兄只消去看一眼,便知阿寧所言是真是假!”
嗯?阿瑤怎么會出現(xiàn)在賞花宴上?
趙子祁微微抬眼,趙子寧沖他連連點頭,一副相信我沒有錯的模樣。
“這杜鵑啊,用紫砂盆再合適不過,澆水一定要懂得見干見濕,多了易澇,少了易旱。”
皇后說起養(yǎng)花的心得,是滔滔不絕,精氣神十足。
“娘娘真是好性子,能將這么多的花擺弄的如此精致?!蹦迟F女趁機拍個馬屁。
“太子殿下到——”
這一嗓子,喊的一眾貴女們心潮澎湃,終于可以見到太子殿下了。
民間傳聞太子殿下貌若潘安,氣宇軒昂,也不知是真是假。
昏昏欲睡,無精打采的阿瑤也被這一嗓子喊的精神了些許。
她打著長見識的幌子,死皮賴臉地跟進宮,不也是為了能見上他一面……
趙子祁著一身醺黃色常袍,平日里的發(fā)半扎半束著,此刻盡數(shù)箍進紫黑冠中。
眉目冷冽,較阿瑤熟識的那個丙丁有些不同。
少了幾分溫潤的味道,平添英氣和威風(fēng)凜凜。
“母后,聽聞您生病了,怎么兒臣瞧著您精神煥發(fā),面色紅潤……”
皇后立即明白了,向趙子寧投去一個眼神,她趕忙別開眼。
不是皇后您吩咐的,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將三皇兄給請來。
人她已經(jīng)請來了,可別秋后算賬,又賴自己不懂規(guī)矩,咒母后生病。
“祁兒,既然來了,陪母后賞賞花吧?!被屎蟪脛輰⑹诌f給了他。
趙子寧用手肘碰了碰她皇兄,示意他看向阿瑤所在的方向。
太子卻不理睬她,接過皇后的手,攙扶著她走到一樹桃花前。
他不是來揭穿阿瑤女扮男裝的么,怎么開始賞桃花了?
寧公主納悶了,她果然摸不透三皇兄的心思。
“廊前石子道上那位穿水芙色紗裙的,便是沈家姑娘。母后啊,已經(jīng)替你把過關(guān)了,太傅教了個好女兒啊?!?p> 順著皇后的指示,趙子祁側(cè)身朝沈迦安處望去,視線卻繞過了她,落在桃花樹下的阿瑤身上。
阿瑤可是一直在巴望著他,沒由來的視線對接,她不自覺笑著打招呼,隨即鼓起略帶嬰兒肥的臉蛋,將頭埋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
在場的女子哪個不是盛裝打扮,明眸皓齒,嬌艷欲滴。
她只綁了兩根辮子分在肩頭,普普通通麻布衣裳的丫頭,怎的好意思在萬花叢中冒頭。
阿瑤也是愛美的,也是在意他的看法的。
身前的沈迦安瞥見太子殿下的目光,微微欠身向他行禮,大家閨秀風(fēng)范十足。
趙子祁瞧著阿瑤鼓起的雙頰,腦補著那丫頭心里又在偷偷琢磨什么呢……
他嘴角勾起淺笑,眸中閃過一道溫柔,盡數(shù)落進皇后的眼眸。
再瞧上桃樹下的低眉淺笑的沈迦安一眼,皇后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兩孩子是看對眼了呢,她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下了。
“流云,派人去請張?zhí)毂O(jiān)?!被屎蠓愿赖?。
“是,娘娘?!?p> 擇定太子妃此等大事,除了考慮身家地位,還得顧及離昭氣運。
沈家長女的八字皇后一早便請張?zhí)毂O(jiān)瞧過了,與太子倒是相配,命中也無大煞之勢,太子妃一位大抵是定下了。
此番請他來,一則是與沈迦安親見上一面,二則是順便看看其他一眾貴女的面相,再擇幾位納為良娣。
多些個人伺候太子,她終歸是放心些。
花賞的差不多了,人呢,皇后也瞧的很滿意。
接下來到了趙子寧最為期待的時候,十二宮樂器合奏。
十二宮司樂各擅樂器,離昭百年盛宴大典之上表演合奏,想法獨特,所奏曲樂亦是如塤如篪,聞?wù)呷绨V如醉。
可惜的是,自那次盛宴后,便再無機會聽得十二宮同奏。
流云引導(dǎo)著眾貴女入座,十二宮司樂已然準備妥當。
“本宮聽聞,迦安善袖鼓舞,何不趁此盛景美樂,讓大家欣賞一段?”皇后興致極好,開口提議道。
沈迦安早知皇后喜歡鼓舞,有備而來,自然不慌不躁。
“那迦安便獻丑了?!?p> 阿瑤站在一旁,攙扶著她起身,替她解下兩袖上的扣子。
琴司玉指撫在古弦上,起調(diào)柔和,隨之而來的是琵琶低沉樂音相合,塤曲嗚咽,連連婉轉(zhuǎn)。
桃花宛若飛雪穿堂,琴香拂面,那半卷珠簾后隱隱地顯出一道水芙色的人影。
紗裙翩翩若驚鴻,薄袖回風(fēng)若游龍。
沈迦安莞爾的笑意于珠玉卷起,流風(fēng)回旋之時,定格在了所有人眸中。
琴聲漸漸低了下去,沈迦安的舞勢并未收斂,反倒多了幾分遒勁之力。袖擺間竄出柔軟的水袖,一舞一蹈間擊中了周圍的玳瑁鼓。
眾人皆知,玳瑁鼓質(zhì)地堅硬,縱然是普通男子都不能輕易擊響,而沈迦安步走龍蛇間卻能以此水袖擊響它。
且這一擊,背伊闕;
二擊,越轘轅;
三擊,經(jīng)通谷,陵景山。
山河萬象,歸于自然。
一個女子袖舞尚有描繪天地山河的氣勢,阿瑤不禁感到震撼。
她的阿姐果然是與眾不同。
眾人的目光皆跟隨著臺上舞動的人兒,唯有趙子祁,不甚在意她的一顰一笑,眼底不經(jīng)意略過的倩影,只有阿瑤。
俗話說的好,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穿衣戴帽各有所好。
趙子祁未正經(jīng)瞧上幾眼的沈迦安,此刻落進燕王的眸中便如同九天上的仙女一般神圣。
他癡癡望著玳瑁鼓間飛舞的蝴蝶仙子,感受到了自己十七年的歲月里,從未有過的心動。
所謂一見鐘情,大抵便是如此。
樂曲聲緩緩淡去,沈迦安收起水袖,朝著皇后方位欠身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