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人物要來莫瑞爾了——
天邊才有蒙蒙的光線穿過厚重的云層,小男孩們就偷偷從半倒塌的棚屋、廢棄的破房甚至是別人家的柴堆中溜出來,他們如同夏日的螞蟻一樣在泥濘的道路上穿梭,每遇到同類就停下打鬧一番,然后匯集成更大的團體向著酒館后院滾去。
莫瑞爾鎮(zhèn)是流民匯集而成的村莊,被租稅、債務和殘暴的領主逼迫著從王國逃出的難民們,在荒野中最貧瘠的土地上,依靠狩獵危險的裂嘴獸和土地里微薄的產出,艱難的生存著。
然而世間并沒有免費的午餐,作為代價,他們不僅要與荒野上野獸、匪徒甚至是流民自己搏斗,還要侍奉坎貝爾家族在此地的領主。
在這荒野之地,從來就沒有法律,拳頭大的人決定人們行事的教條。雖然這里的男孩們正處于對一切教條嗤之以鼻的年紀,但大人們的拳頭和棍子教會了他們力量才是號令的基礎。
因此,那些在酒館里大聲喧鬧的戰(zhàn)士和偶爾路過的行商或強盜就成為他們崇拜的對象。每當這些大漢就著酒意吹噓自己大砍四方的經歷時,這些孩子就會遠遠圍在院子的藩籬邊,或蹲或站,雙手支起消瘦的臉頰,用羨慕的眼光盯著桌上的雞蛋、面包和燉成糊狀的濃湯,當然還有被精致劍鞘包裹的黝黑長劍。直到酒館的老板,瘸子沃克來驅趕他們時,這些孩子就像群蒼蠅一樣一哄而散,然后又陸陸續(xù)續(xù)回來。如此循環(huán)往復,直至被饑餓感驅使著離開。
今天來大人物的消息,就是綽號“野狗”的瘦高個男孩從酒館那里聽來的。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平日里靠偷竊、跑腿和打聽消息為生,忍饑挨餓,飽受病痛折磨。每當有外人來到鎮(zhèn)上,他們就會聚集起來,不論是被大人物看中帶走,還是撞運氣偷到東西,都比在窩棚中餓死強。
酒館的后院遠離鎮(zhèn)上的大門,但正好可以看到進來的大路?!耙肮贰崩硭斎坏恼紦俗詈玫奈恢茫阂粔K被從地里刨出來的樹墩。他就坐在那里,斜眼掃視了番自己的“下屬”,然后炫耀似地從栓在腰上的布袋里掏出半塊堅硬的黑面包。周圍的孩子不約而同的咕嘟一聲咽下了口水,這樣使他更加滿意,慢慢的摳下面包屑塞進嘴里。
這時兩個孩子急急忙忙的跳過柵欄,沖進等待的人群中。
“野狗”皺起眉頭,嘶啞的聲音與他稚嫩的年紀形成巨大的反差:“耗子鄧肯,你遲到了!”
被稱為耗子的小男孩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消瘦的臉頰兩旁布滿雀斑,他一把拉住正欲爭辯的同伴,低聲說到:“巴斯,我們今天需要加入金手指那邊?!?p> 野狗巴斯抬起頭,環(huán)顧緊緊圍繞著他的孩子們,嘲諷的笑容在他泛著病態(tài)紅色的臉龐上浮現,“你們聽聽?遲到的鄧肯居然想進入分成最好的金手指?”
哄笑聲響起,有人吼著:“回去養(yǎng)你的小老婆去吧,鄧肯。”
“要不是你上次叫我們去當誘餌,佩姬也不會發(fā)熱,”鄧肯旁邊的伙伴憤怒的吼道,“每次我們干危險的活,得的最少——”
巴斯的眉頭皺的更緊,神色變得嚴峻起來,他伸手摸向后腰。
“好了,約翰!”鄧肯連忙捂住一旁高出他許多的伙伴的嘴,他扭頭對巴斯說到,“我們無意冒犯你,但佩姬病了,我們需要這次的分成。”
巴斯右手依舊放在背后,他冷酷的看著兩個孩子,“不,你們什么都得不到,這次你們別想參與。”接著他對著其余人吼道:“誰和他們一起干,就是和我巴斯作對!”說完,他帶著孩子們離開,留下兩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怎么辦,鄧肯?”約翰身材高大,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但他力氣大但吃的也多,要不是鄧肯收留,只能一個人流浪。
鄧肯有些頭疼的捏捏眉頭,佩姬的熱病必須要買藥,否則高熱不退,幾天內就會死去。咬咬牙,他面色決絕,“我們自己干?!?p> ------------------------------------------------------------
科林高高的騎在馬上,面前泥濘的爛路一直延伸到不遠的鎮(zhèn)子中,路邊立著高高的木樁,一具尸體被吊在上面,隨風搖動,好像小鎮(zhèn)的招牌。
“依卡爾,為什么我們非要提前通知他們?昨晚直接進去不行嗎?”科林又看了眼已經被吹成干尸的“招牌”,對著學士說到。
“大人,作為新任領主,提前通知您的領民使他們有時間做好歡迎的準備,這將有益于彰顯您的威嚴?!崩项^子絮絮叨叨的說到,“裝備精良的傳令兵將向平民展示您擁有的武力,利于您對領地的接收……”
“所以這就是你讓巴克借走我的長劍和貝爾盔甲的理由?”科林以手掩面,這老頭子也太迂腐了些。“你看看,我們就這么幾個人,有什么武力好炫耀的?”
“但是大人,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這是貴族的……”老頭子依舊孜孜不倦的教誨科林所謂“貴族”那套。
貝爾終于插話,打了個圓場,“有人來了?!?p> 一個騎著騾子的男人向眾人靠近,他肥胖的身軀把可憐的牲畜壓得頭都抬不起來,兩腿幾乎就要踩上地面。
“向您致敬,尊敬的大人,”男人遠遠停下,在騾子背上大聲致意。
“呵呵,是個懂規(guī)矩的人?!必悹栞p聲笑道,科林不明所以的望向他,“荒野上的規(guī)矩,雙方見面要保持五十步的距離,檢查完以后才能靠近,”貝爾解釋道,接著他又盯了眼依卡爾老頭,“這可不是什么貴族那套,但能保命?!?p> 巴克上前檢查了男人,這才放他靠近。
“再次向您致敬,尊敬的大人?!蹦腥艘荒樥~媚的向著穿著盔甲的貝爾說到。
“咳咳,這位才是科林?坎貝爾大人?!币揽枌W士輕咳一聲提醒對方。
男人嚇得面色發(fā)白,連忙跳下騾子,科林注意到對方一只腿腳好像短了截,是個瘸子?
也許是腿腳不穩(wěn),男人一頭磕到在泥地上,大聲乞求著:“尊敬仁慈的大人,請饒恕您卑微的仆人沃克,請您原諒他的老眼昏花,竟然認錯了主人?!?p> 科林看著痛哭流涕的男人,心中隱隱有些奇怪,自己還擔心手里沒兵被人輕視,沒想到這些人還多尊重自己這個領主的?
“咳,沃克是吧,你是這里的鎮(zhèn)長?”科林清清嗓子,努力讓自己還未變聲的聲音更加老成,年紀還是太小了啊。
男人聽到科林的嗓音,如蒙大赦一樣連忙回答,“神皇在上,大人,我不過是鎮(zhèn)上的酒館老板,被人們推出來偶爾迎接路過的大人們?!?p> 也就這家伙不過是個“臨時工”?正牌鎮(zhèn)長不來,是不是意味著家族有些人不希望我接手這里?科林心里暗暗想到。
依卡爾老頭見科林沒有說話,只能插嘴問到:“你們的鎮(zhèn)長為什么不親自來迎接?”
沃克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起,這時眾人才發(fā)現他左腿徹底包裹在褲子中,似乎有點殘疾。
“各位老爺,鎮(zhèn)長就在這里啊……”他有些窘迫的說到。
科林環(huán)顧四周,并未見到有人在一旁,他看向巴克。
巴克露出怒容,鏘的一聲拔出長劍,策馬靠近沃克……
“饒命啊,各位老爺——”見巴克靠近,沃克嚇得又跪倒在地上,他左手抱頭,右手指著一旁的桿子,“鎮(zhèn)長就在那里啊……”
科林的面色一下變得極為難看,他轉過頭,被吊起的干尸正好被風吹動,死者猙獰扭曲的面孔朝向眾人,來回晃動的軀體好像正打著招呼。
“是誰殺了鎮(zhèn)長?”科林厲聲問到。莫瑞爾堡的鎮(zhèn)長是坎貝爾家族直接指派,也是家族在此地的代表。鎮(zhèn)長被殺,說明此地一定程度上已經不受控制。
聽到這個問題,沃克的身體顫抖得增加厲害,他支支吾吾,不敢說出具體的名字,直到巴克把黑色帶鋸齒的鐵木劍刃搭在他脖子旁,他才慘叫到:“是哀嚎者……大人,他們自稱是哀嚎者?!?p> 科林望向貝爾,發(fā)現他也一臉茫然。
看到科林眼中的疑問,貝爾低聲解釋,“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荒野上匪幫多如牛毛,也許是其中一支?!?p> 巴克此時已經跳下馬,一手揪住沃克的領子,連聲追問細節(jié)。
依卡爾學士靠近科林,低聲說到:“大人,如果此地有其他勢力介入,貿然進去可能會有危險?!?p> 但不進去更加危險,科林心想。自己手里能信任的戰(zhàn)士只有巴克,貝爾雖然也能算作戰(zhàn)力,但背景神秘,關鍵時刻能否靠得住還是問題。就這么點力量,無論如何都沒法在荒野里生存,只有拿下此地,組建自己的軍隊,才有自保之力。
他清楚的知道,審判庭的關注只能保住自己一時,過段時間暗地里追殺自己的勢力一定會卷土重來。
“大人,已經問清楚了,”巴克手上依稀帶著血跡,看他背后癱在地上的沃克,估計沒少用拳頭,“這幫人是幾個月前才來到這里的盜賊,一來就打散了鎮(zhèn)民的自衛(wèi)隊,殺死了本地的治安官,絞死了鎮(zhèn)長,掛在鎮(zhèn)頭作為警示?!?p> 貝爾饒有興趣的走近,“一來就和王國貴族作對,他們想占有這個小鎮(zhèn)?”
“據說他們來自北邊的哀嚎沼澤深處,因此自稱哀嚎者,除了時不時來收繳贖命的血稅外,他們并不常來鎮(zhèn)上?!卑涂丝戳搜劭屏?,有些躊躇。
“嗯?”科林發(fā)現了巴克的異常,瞪了他一眼。
巴克最害怕小大人樣的科林,他一個哆嗦,急忙說道:“沃克說由于匪幫很少騷擾鎮(zhèn)民,人們甚至覺得給匪幫繳稅比被坎貝爾家族統治好……”
“這幫賤民!”依卡爾學士憤怒的吼出聲,卻被科林抬手止住。
“當領主沒有盡到自己的義務,出現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上一世的歷史書中,科林見到了太多這樣的案例,人性貪婪自私,誰給的好處多,自然會受歡迎……
但是自己手中沒有武力,又要如何與這幫匪徒爭奪領地呢?
科林抬頭,望向不遠處破敗的小鎮(zhèn),沼澤地里的腐敗惡臭被微風一陣陣帶來,稀疏的植被好像大地上的瘌痢,瘦弱的牲畜在荒野上四散尋食……就這么片破敗的土地,依然逃不開血與火的爭斗嗎?
緊緊的攥住手中韁繩,他策馬向自己的領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