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楠楠習(xí)慣了快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現(xiàn)在帶個孩子,還是個性格溫吞的莫君,走得懶懶散散的,就十分不爽了。她幾乎每走一步,就要往后捏著他快走一下,后來忍不住直接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掐著他的后頸推著他走。
“我說小莫,你這樣的上班速度,不對,上學(xué)速度,你每天早上是幾點起來的???”
莫君被倉楠楠押著走路,十分不舒服,但是迫于她的兇狠,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只邁著自己的小短腿蛢命的往前趕,一邊還要應(yīng)付倉楠楠的問話,他甚至感覺到,如果自己回答慢了一點點,倉楠楠捏著自己后頸的手就會暗暗用力,雖然不至于很痛,但是起碼是嚴(yán)重反映手主人的不滿。
“我每天早上五點四十五分起來背古詩?!?p> 倉楠楠心中驚嘆,這個年代還有人聞歌起舞的嗎?而且還是這么小的小不點,倉楠楠打心底地佩服莫君的家教。
“那你不是會背很多古詩?”
“不算多,爺爺說我記性不好,要多加練習(xí)?!?p> 本來倉楠楠下一句就是毫不走心的逗孩子套路:“背首詩來聽聽。”
不過想到自己此時也是個小不點,而且現(xiàn)場只有他們倆人,完全不需要看著家長的面子上,“熱烈”要求人家孩子背上幾首,然后再捧場地說上幾句“英雄出少年”之類的話,畢竟如果真想聽人背詩,還不如下載個音頻呢。
經(jīng)由倉楠楠押著,莫君的走路速度比自己平??焐弦话攵疾恢梗谑请m然耽擱了一段時間,莫君到家的時間居然比平常還早。
而這供電局宿舍,原來就是在倉楠楠家背后那條街上,實在是近得不得了啊。
倉楠楠把莫君押到一摟樓梯間,揮手道:“到你家了,我走了?!?p> 而那莫君卻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樣,對著自己的“救命恩人”都不理不睬,手中還不斷地在原地跳動,似乎抽搐了一般。
倉楠楠第一反應(yīng)是,大事不好,這莫君該不是有什么暗病,剛剛不發(fā)作,在此地發(fā)作,怕是問題大了。
于是把手放在莫君面前揮了揮,道:“大哥,你沒事吧?”
莫君對著倉楠楠點點頭,復(fù)又仰著頭看向某個方向,手指仍然有規(guī)律地做著跳動的動作。
那點頭的瞬間,他眼中蹦出的流光溢彩實在是驚艷了三十歲的老阿姨,倉楠楠靜下心,聽到隔音并不好的老式房內(nèi)傳出了一陣悠揚的鋼琴聲,而莫君手中跟著跳動的手指,正迎合了其中的節(jié)拍。
老阿姨心中松了口氣,原來是個音樂愛好者,還以為有什么暗病。
“你喜歡彈鋼琴?”
莫君連忙搖頭,完了又覺得這倉楠楠剛剛好歹是救了自己一命,對她隱瞞似乎不夠義氣,于是又輕輕地點點頭。
倉楠楠心中好笑,喜歡玩?zhèn)€音樂而已,這莫君倒像是做了什么壞事一般,由此推斷,這莫君家中有一個十分厭惡音樂的家長,而且是莫君十分畏懼的家長。
“你爺爺不喜歡你學(xué)鋼琴嗎?”
莫君沒想到這倉楠楠居然知道自己家中的事,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
倉楠楠心道,我不僅知道,我還能助你改變你爺爺?shù)南敕ā?p> 不過此刻她肚子餓得咕咕直響,實在沒心情去幫助這小鬼對抗家族,畢竟小孩子的愛好轉(zhuǎn)瞬即逝,猶如那春節(jié)的煙火,說散就散。
“小莫,喜歡就要回家和你爺爺爭取,說不定你爺爺答應(yīng)給你學(xué)鋼琴呢?!眰}楠楠說完,揮揮手,一路小跑地回到家中。
倉楠楠回到家,熱熱的飯菜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林慧珍看到女兒回來,馬上擺出一副嚴(yán)厲的樣子,罵道:“幾點了?你還知道回來?”
倉楠楠把書包一甩,一屁股做到飯桌前,抓起筷子就要吃。
林慧珍一手拍在她握著筷子的手背上,道:“洗手了嗎?”
倉楠楠揉著自己被拍出紅手印的手背,抬頭端詳著自己的母親。
林慧珍怒目而視:“干嘛?不服氣?。俊?p> “媽媽,你怎么又黑又瘦?”
林慧珍一怔,抬手就要再賞倉楠楠一巴掌加菜,倉楠楠一個矮身,閃過這雷霆一擊,跑到洗手間洗手去了。
出來的時候,林慧珍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很黑嗎?”
倉楠楠偷笑,趁機快速吃完飯,滾回房間去了。
此時的林慧珍,遠沒有二十多年后可愛,因為工作辛苦,而且長期和丈夫分居兩地,這照顧女兒,料理家庭的重擔(dān)落在了她一人身上,所以這段時間她的脾氣特別暴躁,連帶看自己的女兒也十分不順眼。
倉楠楠甚至覺得,自己的懦弱性格,很大程度也在這個時間形成的,人家不是說,原生家庭帶給你的影響是一輩子的嗎?
當(dāng)然對于倉楠楠而已,她可以怨恨這上天的不公,怨恨時不我待,但是卻萬萬不能怨恨自己的母親。雖然林慧珍性格急躁,說話忍不住提高八度,但是卻實實在在為了女兒付出每一刻的空余時間,付出每一分心血。
這樣的母親,你可以說她缺乏現(xiàn)代育兒的科學(xué)方法,卻絕對不能怨懟她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因為如果真的要算起來,何曾不是因為自己的出現(xiàn),讓一個天真的女孩,直接轉(zhuǎn)型成一個急躁的中年婦女呢。既然生命的紐帶把她們捆綁,就互相體諒一下吧,畢竟生活不易,看開就好。
于是倉楠楠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這段時間如果能和平共處,其樂融融最好了,實在不行,也就睜只眼閉一只鴨,相信母親過去乃至現(xiàn)在也是這樣忍耐著自己的。同一屋檐下,互相不嫌棄最好,實在被對方嫌棄得緊了,也要看開點,畢竟自己沒交房租不是。
回到房間,倉楠楠本來是想午睡一下,但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簡直不比那狗窩好多少,記憶中母親小時候經(jīng)常因為自己房間環(huán)境問題而斥責(zé)自己,當(dāng)時自己還心生不滿。此刻看一眼自己的房間,倉楠楠在心中確定,自己肯定是親生的,否則按照林慧珍那性子,分分鐘直接打死。
于是瞬間瞌睡全無,倉楠楠捋起袖子開始收拾自己的房間。
等她收拾干凈,時間也快到兩點了,在她那雜亂無章的狗窩中,她發(fā)現(xiàn)了很多記憶中的小東西。比如那種五顏六色的香珠,一股的工業(yè)香精味道,剛剛放到鼻下,倉楠楠就產(chǎn)生一種強烈想吐的感覺;還有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橡皮擦,有些已經(jīng)被倉楠楠用小美工刀切成碎末,實在是敗家,當(dāng)年的零花錢如果存下來,合理投資,可能三十歲的自己已經(jīng)退休了;還有五顏六色的鐳射閃卡,美少女戰(zhàn)士集了全套,記得當(dāng)年,也就是去年,為了集齊這一套,她可是整整一個學(xué)期沒有吃早餐,全靠學(xué)校的課間餐吊命;還有五顏六色的信紙、形態(tài)各異的小貼紙,滿滿當(dāng)當(dāng)集了一盒。
倉楠楠左翻右翻,想找個手機拍照留念,突然想起,這個年代別說拍照手機,數(shù)碼相機都沒有出現(xiàn),大家拍照用的還是菲林相機,一卷菲林二十多塊錢,趕上她家三四天的伙食了,實在是有錢人才能玩的玩意兒。
但是這盒東西,留給七歲的倉楠楠實在沒多大意義,要不就是堆放在桌底,就是被她用美工刀全部切割完畢,還不如留給二十年后的自己拍拍照,發(fā)發(fā)朋友圈呢。
想到這里,倉楠楠靈機一動,不如把它們埋了,等自己這次回去了,再挖出來?
這實在是令人窒息的操作,只有她這種從小看哆啦A夢長的女孩,才能“偷”到這么好的想法。
但是這埋東西的地點,需要好好思索,畢竟滄海桑田,二十年后的春江鎮(zhèn),和二十年后的不一樣,自己埋的東西說不定沒等到那天,就已經(jīng)被推土機給推了。
不過她還是決定,把這個小鞋盒,一起塞到書包,今天放學(xué)順便去處理了它。
出門的時候,林慧珍也剛好從房間里出來,看到倉楠楠,馬上聯(lián)想到她中午說自己又黑又瘦,沒個好臉色給她。不過還是問道:“要不要我送你?”
林慧珍此時也是有車一族,足夠底氣對女兒說此話。雖然學(xué)校離家不遠,但是自己走路和別人用車送,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畢竟在一眾小學(xué)生的艷羨目光中瀟灑下車,是倉楠楠小時候為數(shù)不多可以炫耀的項目。
可惜一周前,倉楠楠母女倆因為出門晚了,路上過于匆忙,林慧珍直接把自己的女兒摔到地上,膝蓋給磕破了皮,之后倉楠楠都不怎么愿意坐她的車,就算快遲到了,寧愿背著書包跑到喘氣,也絕口不停讓她送,畢竟小命要緊。
相信大家想到了,林慧珍的寶馬,就是一臺二十四寸鳳凰自行車。全敞篷空氣流通外加十分磕屁股全不銹鋼后座以及全靠自己防護系統(tǒng)。
所以今天這種時間尚早的情形,正常的倉楠楠肯定不會坐她的驚魂單車的。不過面前的倉楠楠是一個三十歲的老阿姨,還是一個每天出門就打車,上樓全靠電梯的懶惰宅女,聽到有人自愿當(dāng)司機,哪有不從的道理。想都沒想直接飛撲過去摟住林慧珍撒嬌:“要的要的,母親大人快換鞋子?!?p> 林慧珍抬頭看一眼那時鐘,一點五十,心中有點懊惱。此時她在街道辦上班,還沒有改制,她也稱不上公務(wù)員還是事業(yè)編制,但是眾人都知道她拿得是鐵飯碗。既然是端鐵飯碗的,自然不可能那么早去上班的,她騎自行車送她倉楠楠到學(xué)校,只需要四分鐘,然后再從學(xué)校到單位,也只需要五分鐘,如果現(xiàn)在出門,也就是兩點零五分之前她就到單位了,那么早過去,有錢分嗎?
但是看到難得和自己親近的女兒一臉雀躍的模樣,她又不忍心拂了女兒的意,只得認命地抓起鑰匙,帶著倉楠楠下樓出發(fā)。
“媽媽。你今晚下班給我買點青瓜吧,我想吃拍青瓜?!眰}楠楠撒嬌道。
林慧珍十分震驚,一向胃口不怎么好的女兒對午飯、晚飯這類正餐不怎么上心,如果開口叫買東西,也是買餅干巧克力之類的,難得主動要求買一個青菜。只是這拍青瓜怎么做?而且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春節(jié)剛過,哪里來的青瓜,自己的女兒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但是此時她還不敢直接拒絕,因為倉楠楠是個別扭的主,對著老師是悶不吭聲,但是在家確是個窩里橫,說翻臉就翻臉,現(xiàn)在走在樓梯間,萬一她大鬧一場,吵到鄰里午休就不好了。
倉楠楠看林慧珍臉有難色,十分不解,不就是買一條青瓜而已嘛,母親用得著這么痛苦的嗎?
“其實青瓜除了可以吃,還能用來美白,敷在臉上說不定您明天就恢復(fù)白嫩了。”倉楠楠又補充道:“我們老師說的?!?p> 林慧珍最近因為業(yè)務(wù)問題,被某個年代特有的機構(gòu)借調(diào),經(jīng)常要下鄉(xiāng),不僅人曬黑了,工作也鬧心得很。不提還好,提到這些她就沒個好臉色,也不管自己的女兒會不會發(fā)飆,首先發(fā)飆道:“現(xiàn)在什么季節(jié)?哪里來的青瓜?”
倉楠楠這才回神,九十年代,雖然地處中國最發(fā)達的省份,但是好歹也是省內(nèi)貧困小鎮(zhèn),想要找這種非當(dāng)季的蔬菜,確實不易得,因為年月久遠,自己大概忘記了。
當(dāng)下了然地:“哦,現(xiàn)在沒有青瓜的???那就算了。”只是心中感嘆,本來就記得這時候的母親性格比較急躁,沒想到這么急躁,而且還如此不善溝通,難怪她勤奮了一輩子,也沒升到個好的職位。
女兒這么容易妥協(xié),林慧珍十分吃驚,同時也為自己剛剛突然發(fā)的火感到羞愧,走到車庫取了自行車,林慧珍淡淡地說:“今晚要不要吃桔子?我下班給你買點?”
想到那種酸酸的年桔,倉楠楠的臉已經(jīng)皺了起來,拒絕道:“不用了,謝謝?!?p> 林慧珍的努力失敗,只沉默地翻身上車,等著女兒爬上來,而倉楠楠對自行車的概念還停留在中學(xué)時期,人家啟動之后,自己從后面助跑幾步跳上去的時期,所以正眼睛都不眨地等著她娘啟動然后跳車。
兩人因為沒有做好溝通,居然就這么靜靜地僵持了兩分鐘,直到林慧珍不耐煩地回頭道:“你上不上車?”
倉楠楠才后知后覺,自己這個小身板,估計真的難跳上這二十四寸的鳳凰。
于是顫顛顛地扶著車架,短腿一邁,跨坐在林慧珍身后。
林慧珍看她穿著短裙這樣坐,忍了忍,終于沒說話,自從去年開始,倉楠楠就覺得這樣跨坐十分不“淑女”,在校門口看到同學(xué)的時候不能瀟灑跳車,只肯側(cè)身坐。但是想到上周那悲慘遭遇,林慧珍也了然,大概這樣坐確實會安全點。
當(dāng)下腳一蹬,騎上她的寶馬,帶著自己的閨女風(fēng)馳電擎地行駛在還十分安靜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