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后,送上來兩道紅棗桂圓湯,湯水呈焦紅色,極清澄地在雪白的瓷碗里。桂圓肉是去了核的,吸飽了水分,豐盈地漲在湯水里,半浮半漂,另有幾粒枸杞放在其中調色。
胤禛喝了幾口,便放了下來,嫌棄道:“太甜了些?!薄?p> 吉靈口味偏甜,正覺得湯水十分好喝,這時候聽胤禛這么說,愣了一下,就看他已經(jīng)隨手拿起了帶來的一卷奏折看了起來。
吉靈枯坐在旁邊:皇上既然沒有發(fā)話讓她走,她便不能隨意離開;可是皇上既然還在看奏折,那也不能出聲干擾,隨意走動。
七喜站在門口,露了半個身子出來,跟吉靈比劃著口型,吉靈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七喜是在問她:一會兒如果侍寢,是不是現(xiàn)在提前做準備?
侍寢嗎?
吉靈轉過頭看了一眼胤禛。
就看見他正好翻過一頁奏折,看得正沉浸其中。精悍的眉目微微皺起,修長而有力的手指從奏折微黃的紙面上翻過,大指上,羊脂玉扳指流潤生光。
屋里燭影搖紅,一時異常安靜。
她轉回頭,對著七喜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先退下。
胤禛恍若不覺,頭也不抬地只是翻著那些厚厚的,似乎永遠也閱覽不完的奏折。
吉靈看他的臉距離紙張越貼越近,似乎是光線不太好,看得甚是吃力的樣子,便慢慢起身,躡手躡腳走到自己床頭,拿了一盞小宮燈,又尋了火折子。
火折子是個小竹筒模樣的東西,看著小巧玲瓏,內里卻大有文章:人們將紅薯和棉花以及蘆葦?shù)男踝訐v碎曬干,然后再加上硫磺,或者其他一些比較容易燃燒的東西,最后統(tǒng)一放進這個小竹筒里。這樣,雖然沒有明火,卻有火星,需要使用的時候,直接用火折子為引,便可以點燃燈燭。
吉靈平時見過七喜用得輕松便捷,自己此時試了幾次,都沒打著火,不由得有些焦急。
就聽見背后一個溫和的聲音,道:“讓朕來?!?p> 吉靈一轉身,看胤禛正伸手對著自己,示意將火折子遞給他。
吉靈便走了過去,見胤禛很快地點燃了那盞燈,便托舉著站在胤禛旁邊替他照著光亮。
胤禛抬頭瞟了她一眼,道:“朕不需你做燭臺,放在這兒吧?!?。
他話雖說得嫌棄,笑容卻和煦,伸手壓了壓吉靈的手背,是示意她坐下來的意思。
吉靈乖乖坐了下來,胤禛卻并沒有將自己的手收回,依舊放在吉靈手背上。
吉靈低頭看他手背,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但仍有微微青筋勃出,指甲光潤,可見一個個月牙兒。
大約是伏案的時間太多,袖口的龍紋其實仔細看來,也不像遠處那般光鮮,而是隱隱有絨線支出,湊得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沉水香氣。
胤禛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伸手輕輕翻過,讓吉靈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反握住了她的手。
胤禛走的時候,已經(jīng)夜深了,吉靈帶著一干奴才送走了他,回身就看見四個奴才都是一臉失望的表情,想掩飾也掩飾不住。
本來嘛,以為皇上都在這兒用了晚膳了,又逗留到這么晚,侍寢的事情一定是鐵板敲釘子了。
誰知道皇上居然把這兒當成書房了,直接紅袖添香夜讀書——看起奏折來。
吉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后咽了一口唾沫,道:“七喜,我餓了,還有什么剩的菜嗎?”。
七喜一臉驚詫:“常在,您又餓了呀?”。
景陽宮正殿。
茉莉輕手輕腳掩上了門,沒讓一點動靜傳出去,然后輕輕走到內寢殿門口。
春寒料峭,夜涼如水,她的腳一步步踩過寢殿的地磚,手不自覺地就籠進了袖口里。
直到走到懋嬪床前,茉莉才停下步子,低聲笑著道:“娘娘,皇上走了,沒留宿!”。
半晌,床帳背后沒有一點動靜。
茉莉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了,懋嬪沒聽見,于是又提高了聲音,重復了一遍道:“娘娘,奴才看過了,皇上走了,根本沒留在吉常在那兒!”。
床帳背后依然寂寂無聲。,茉莉想著許是主子已經(jīng)睡著了,便不再多言,輕輕地走回外間。
躺在門口那張屬于值夜宮女的地墊上,她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
寢宮床上,懋嬪靜悄悄地翻了個身,睜開了眼。
她無聲地注視著床帳頂搖動不休的流蘇,半晌才仿佛自言自語道:“皇上若真是留宿了,那倒沒什么,皇上跑來只是為了陪她吃頓飯,這才要命呢!”。
第二天一早是個艷陽天,吉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本來嘛,又不用上班,又不用上學,做一個清宮米蟲多好!
她哈欠連天地坐到了梳妝臺前,有了這一次教訓,說什么也不敢在自己院子里蓬頭垢面了,要是再碰到皇上心血來潮,跑來見自己的情況呢?
七喜幫著她梳洗打扮好了,和碧雪一起伺候著吉靈用了早膳。
然后一屋子奴才開始準備搬家。
這時候,家徒四壁的優(yōu)勢就顯現(xiàn)出來了。
雖然在吉靈看來,原主簡直窮得叮當響,連幾套像樣衣服都沒有,但是正因為這樣,搬起來才很快,除了一個衣服箱子,幾床被褥、她自己從空間里拿來的彩妝品,還有一些漱洗的銅盆之類的,基本上就沒了。
東西院之間要經(jīng)過景陽宮的中庭,吉靈不想在懋嬪面前太張揚,讓幾個奴才盡量一次多拿點,也別喧嘩,這樣,西側院里一行人來來回回跑了四次,就把東西全部拿清了。
小芬子看著自己親手糊的窗紙,有點可惜地慨嘆了一聲:“常在,早知道要搬家,這窗紙就不糊了,反正也撕不下來帶不走。怪可惜的!”。
小達子手上正拿著棋盤,聽見這話就笑了,道:“瞧你這小家子氣的樣子,這窗紙才幾個錢?咱們到了東側院,再糊起來便是?!?。
吉靈坐在院中樹下,一手抓著一把水煮花生米正在吃,聽見這話,便抬手指了指東側院,含糊不清地道:“到了那兒,你們用紗布糊,再也別用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