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江陵,許辭才走出艙房。
因著女兒節(jié)的緣故,她今日特意描了眉,搽了胭脂。云鬢花顏,朱唇不點而紅。
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不過當許辭抬眼看見行走尚需要人攙扶的衛(wèi)昭時,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明凈天光里,少女聘聘裊裊立于船頭,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眾人下了船。
俞北帶著越十九去訂酒席,其余的弟子則和空空道人一道去游玩。
許辭只得敷衍地扶著衛(wèi)昭先往就近的醫(yī)館去。
他們進了內(nèi)室,竹簾放下,隔絕外面喧嚷嘈雜。
衛(wèi)昭傷得不可謂不重,頭發(fā)花白的大夫摸著長胡子嘆氣,“道長這傷口要是再往右半寸,可就必死無疑了。”
藥童給衛(wèi)昭換過藥,又去給干涸的硯臺加水。大夫蘸了墨,凝思片刻,提筆開始寫藥方子。
許辭仰頭去看墻上的掛畫,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待衛(wèi)昭穿戴整齊她才轉(zhuǎn)身。
“小火煎服,每日兩碗,外敷的藥三日一換。少走動,不要拿重物,注意別崩開傷口,還要忌食辛辣和大補之物。”
大夫擱下筆,看兩人都心不在焉的,眉頭一皺,道:“記住了嗎?就算是修道之人,也在五行輪回里,要顧及自個兒身子啊。你這小姑娘,生得這么好,怎么不靈光呢?”
衛(wèi)昭溫和道:“記住了,有勞大夫?!彼嗽S辭一眼,“莫要怪她,今日節(jié)慶,小姑娘都愛熱鬧,只怕心早就飛遠了。說來城中可有什么好去處,我們初來乍到,晚間想去逛逛?!?p> 大夫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拍桌道:“才講了要少走動!你不要瞎折騰,不然就只有黃泉地府這一個好去處等著你!”
衛(wèi)昭難得好脾性地應下,他樂意哄人時,總是無往不利的。
那大夫氣消了許多,又道:“等你大好了,年年都可以陪她過節(jié),何須急于一時。”
許辭聽得年年這個詞,眉心一跳,深感晦氣。
和衛(wèi)昭在一起的每一日,她都要折壽。
衛(wèi)昭卻言笑晏晏,連連稱是。
“方才把脈時,我觀你虛實兩頹,可見是有眩暈之癥。可以試試小半夏湯,或者把姜片貼敷于手腕內(nèi)側(cè)?!?p>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江陵風物閑美,暖風和煦,孩童追逐嬉戲,白魚如切玉,朱橘不論錢,是個宜居的好地方。
兩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街頭,衛(wèi)昭吃著剛出爐的小米糕,忽地目光一凝,彎了彎嘴角。
臨水柳樹旁支了個小攤,攤主是位荊釵布裙的婦人,桌椅擦得干干凈凈。
“兩碗陽春面?!?p> 婦人切蔥花的手不停,低頭應道:“好嘞,您隨便坐,馬上就來?!?p> 許辭一坐下就在擺弄她新買的小木頭人。那木頭人腦袋四四方方的,手腳關(guān)節(jié)都可活動,放在桌上,拍拍它的腦袋,還可以自個兒慢吞吞地往前走。
小木頭人跳上衛(wèi)昭掌心,伸拳踢腿。
“打死你,打死你。”
衛(wèi)昭單手撐著額角,饒有興味地瞧許辭自娛自樂。
這邊婦人嫻熟迅速地下面,待面熟后撈起放在瓷碗里,鮮亮的面湯里撒了翠綠的蔥花,令人聞之食指大動。她端面上桌,“二位慢用?!?p> “你這兒生意還好吧?”
婦人笑了笑,抬頭道:“過得去,勉強糊口……”她一下白了臉,眼神驚恐不安。
衛(wèi)昭拿過木頭人,把它掰得嘎吱作響,面帶笑意,眼底卻一片漠然。
“燕娘,別來無恙?!?p> 一個扎小辮的女童跑過來,一把抱住燕娘胳膊,嬌聲嬌氣道:“娘親,爹爹說今日早些回家,過節(jié)去,看雜耍!瑛瑛想看耍大雀,走高蹺!”
燕娘把女兒護在身后,神色絕望,“稚子無辜,她才四歲,什么都不知道。”
“娘,你怎么啦?”
許辭起身,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姐姐帶你去玩兒好不好,那邊有賣糖人的,還有小泥偶?!?p> 燕娘見衛(wèi)昭似乎并不在意,輕聲道:“去吧,要乖。”
小姑娘這才怯生生地拉住許辭的手,跟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