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開賽前的夜晚——惠安
“姐,早點睡吧。憑你那本事把對手撂到那,就是分分鐘的事?!?p> “不,還不夠,東洋會在電視前看到?!?p> “唉,那算了,我先走了,衛(wèi)東洋那小子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去我的實驗室?!?p> “就算不去,咱要去,要堅持去,萬一他去了沒人,就會傷他的心了?!?p> “行,我去。走了啊?!?p> “咔嚓”,門被惠山碰住了,關(guān)門聲在空蕩蕩的公寓里傳蕩著,若是仔細(xì)聽還能聽到廚房中惠安和面時的聲音,每用一次力惠安就要發(fā)一次聲,聲音發(fā)于腹,止于喉,類似于我們常說的憋足一口氣干下去。
面類似于我們常說的非牛頓流體,遇剛則剛,遇柔則柔,似太極,陰陽相生相克,所以在和面時應(yīng)注重力道的恰到好處。不能按的太快,這樣的話按不下去;也不能按的太慢,這樣的話費時間。
可是惠安不同,她能將面快速地按下去。不是因為面里參雜了什么東西,也不是因為惠安用著蠻力,只是純粹憑著自己的經(jīng)驗,控制著力度,一按一個準(zhǔn),絕不失誤。這樣的揉出來的面才勁道。
惠山嘗了上百種香料,將香料配置了80多次,最終才凝聚成了現(xiàn)在店里買的那種帶有清香氣味的“面”。
面已經(jīng)很好了,但惠安覺得還不夠,永遠(yuǎn)不夠,再怎么做也不夠。這是參賽前人們常有的緊張,對于一個沒來過大城市的女人來說就更為緊張了。
鍋里的水燒開了,她下面,一撈,一撒,一過,最后一倒。只見一碗清香的面出爐了。
好的面不需要那么多工序,惠安的面踐行了這一點,所以她的面才少了濃郁的渾香。
她聞著自己做的面,感覺很是空虛。面清香,但是給人感覺很淡?!暗边@一字深深地刻傷了惠安的內(nèi)心,她嘗盡了淡,那不是味覺上的淡,是人之間的“淡”,衛(wèi)東洋是淡的,她過去的丈夫也是淡的,她甚至覺得整個社會都是淡的。所以面自然就想做淡一點,來迎合自己淡淡的人生。
惠安累了,她做了一天的面,眼睛被蒸汽熏了不下8次,面做了有十幾碗,她好似一個考前拼命復(fù)習(xí)的學(xué)生一樣,來應(yīng)付明天的考試,并同時期待著某個人對自己那根本不可能的贊美。
香味吸引了樓上樓下的鄰居們,惠安癱倒在沙發(fā)上耳邊還不時傳來樓上樓下的贊美聲。她知道自己的面受歡迎,但她只以為在鎮(zhèn)子里受歡迎,從沒想到在城里也受歡迎。她內(nèi)心的緊張被不時傳來的贊美稍微平復(fù)了一點。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有人敲門。
“這么晚了回是誰呢?惠山?她有鑰匙啊。”惠安思索著。
她起身向門那邊走去,拖鞋碰地的塔拉聲不斷接近惠山家的門。她從門上的透鏡向外看,只見一個矮個子的大鼻子老太太正拄著拐杖站在自己家門前。
惠安的心里頓時一驚,擔(dān)心自己做面會不會吵到人家了。對方還是外國人,外語自己可不懂,搞不好還會在別人面前出丑。但人家已經(jīng)敲門了,自己也不能將人家關(guān)在外面,這樣不合適。
于是一番心里斗爭過后惠安還是將門打開,門緩緩地被惠安向后拉開,房間里明亮的燈光與樓道里明亮的燈光接上了,房間里是白色的亮光,而走廊里則是黃色的柔光,兩種光芒交織在一起,然后再滲入對方?;萆降姆孔颖荒ㄉ狭艘荒S色,而走廊上則印上了一層偏黃的白色。
老人站在門口,皺紋中慈祥的眼神看著惠安,雖然是相隔甚遠(yuǎn)的兩個地域,但是眼神一旦交匯,心里的一切就透明了。
惠安覺得老人不是來找事的,于是鼓起勇氣說了一句:“您好,請問您找誰?”
老人沒有說話,她看到惠安的嘴角動了動,在臉上擠出了一個苦笑。老人將拐杖放了下來倚在門框上,然后用兩只布滿皺紋的手比劃著兩個東西:紙和筆。
惠安瞬間明白了目前的情況,眼前的這個老人是一個聾子,于是她趕緊找來了紙和筆遞給了門前的老人。惠安顯然很緊張,沒有把客人請到屋里就遞給了她紙筆,這樣讓她怎么寫字?
但是老人沒有在意,她示意能不能進(jìn)屋?;莅策@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無禮,于是趕緊將這個外國老人請進(jìn)屋子。同時端上了兩杯白開水,因為她實在找不到惠山家的茶了。
待客的工作做好,惠安就坐在了老人的旁邊,看看老人到底想說什么。
只見老人用筆在白紙上寫了一個大字:面。
惠安意識到原來老人是來品嘗自己做的面的,是尋著香味過來的,于是趕緊走進(jìn)廚房端了一碗自己剛剛做的那碗面,將它放到老人的面前。不同的桌子,不同的餐具,但是動作是同樣的輕與靈。
她將筷子遞給老人,老人接過筷子夾起了一根面條吞了進(jìn)去,人老了但是動作還是優(yōu)雅的,吃的時候只發(fā)出了絲絲聲音,使房間顯得十分安靜。
老人將面吃了半碗,然后停下了筷子,對著面前的惠安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看起來老人很開心。
只見老人用筆在紙上開始寫字:謝謝,好吃。
惠安聽見別人夸贊自己的面很開心,而且還是個外國人,這夠在鎮(zhèn)子里吹一陣了。
惠安也微笑著點了點頭,回應(yīng)著老人的贊許。
接著老人又動筆在紙上寫字:湯清,面淡,少魂。
惠安知道前兩個詞的意思,這是她面的特征,很多人都這樣評價,她的面湯清淡干凈,面也不加什么大油所以面淡。但是最后一個字她就有些不太懂了,“少魂”是什么意思?是正面評價嗎?她不理解,于是她動筆問了老人。
老人告訴她三個詞既不是正面評價,也不是反面評價,她只是客觀地闡述著面的特點。少魂顧名思義就是缺少靈魂,但惠安可不懂什么靈魂,聽得也是稀里糊涂的。干脆直接問老人吧。
但老人回答:靈魂就是靈魂,它在人的內(nèi)心深處安家,同樣也可以在面里安家,你的面好吃,缺少靈魂。它是死的,所以一直這么好吃,也許它活過來就變得不這樣了。
惠安可聽不懂,她只是個做面的,聽不懂這大道理,面做的好吃就行,還論什么靈魂,又不是玄學(xué)。
惠安敷衍了過去,沒聽懂也給她表示聽懂了,但老人對著她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惠山的小心思,也就不過多解釋了。
之后兩人聊起了家常,在聊天中惠安得知老人是研發(fā)助聽器之類幫助人們恢復(fù)五感的,比自己的職業(yè)高大上多了。
但惠安有個疑問:自己是開發(fā)這東西的為什么不給自己裝個助聽器呢?
老人的回答是:自己的助聽器太好了,裝上就不知道病人內(nèi)心的處境了。再說了自己年紀(jì)大了,耳聾也是正常的事,不用太過驚訝。
……
真是個奇怪的老人。
聊了大約有一個小時,老人抬頭尋找了一下惠山家里的表,發(fā)現(xiàn)時間不早了,請求回去。
惠安答應(yīng)了。隨后兩人離別在了惠山家門前的樓梯間。
面還剩一半,她將面倒掉然后從新癱倒在沙發(fā)上。她的緊張被老人的贊許給平復(fù)了許多,不再拼命思考面要怎么做才好吃了,而是想其他一些零碎的事情,比如明天坐車要坐多久,演播室是什么樣子,會有多少人參賽……這類的。
惠安的呼吸使夜靜了下來,她閉上眼睛躺在沙發(fā)上試圖睡去,但是她睡不著,人睡不著就開始思考事情,惠安就是這樣,她把明天零碎的瑣事都思考了個遍,最后發(fā)現(xiàn)實在沒有事情可以考慮了,于是她的思考又轉(zhuǎn)回到了自己的面上。
“少魂?少魂到底是啥?少的到底是啥啊?這不已經(jīng)挺好吃了嗎。搞得那么玄乎……”她躺在沙發(fā)上一邊又一遍地思考,但還是不懂,畢竟自己的文化不高,別人說的那么模糊,自己就是把腦細(xì)胞用盡了也不明白。
夜深了,惠安躺在沙發(fā)上思考著,她的思考漸漸開始不著調(diào),因為她的意識模糊了,眼皮后的眼珠漸漸停止了轉(zhuǎn)動,豎起的耳朵也開始放松,從頭部到腳趾每一個部位她都開始放松,最后整個人放松了,意識淡去,進(jìn)入了她淡淡的夢鄉(xiāng)。
惠山回來了,不好意思打擾自己姐姐睡覺,于是給她蓋了個被子,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也在這深秋中安放了自己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