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日之前,不知為什么,小蘭無端地遞給我一杯參茶,說我連日勞累,讓我補補身子。我平日不喜參茶,但是看到小蘭殷切的眼神,不忍辜負,便喝了下去?!?p> “沒想到很快我就不省人事?!?p> “再醒來時,我已經(jīng)在徐府之中,當時我渾身酸軟動彈不得,我看到了徐文璧,雖然不知道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這一世再不是清白之身了,良久之后,徐文璧離開,我以為一切結(jié)束了,沒想到另外一個人又走了進來,江捕頭,你能猜到那個人是誰嗎?”
沙沙雨聲和著泠泠琵琶,此刻,江遠行感到老天都在落淚。
“沒錯,就是金萬元這個該死的混蛋,他之前幾次求入我之閣,這樣的庸俗之人就算錢財成山,又怎么會為我看上??吹剿霈F(xiàn)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這一切的背后都是他的報復,他不僅要讓我在花滿樓之外無法容身,更是要把我推向萬丈深淵?!?p> “被兩次蹂躪之后,終于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我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穿衣?好,我就穿戴整齊。吃飯?好,我就吃飯充饑。演奏?好,我就在聚會上演奏。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p> “可惜我很快就活了過來,但是活著只會讓我感覺痛苦。把我叫醒的是霜月,霜月是陪了我十幾年的琵琶,是教坊的師傅親手送給我。握著霜月,像是看到了幾十年的知己,我終于意識到,原來我是個人,我把所有的痛苦、絕望、悔恨都向這位知音傾訴,我不知道霜月有沒有聽懂,不,霜月一定是聽懂了的,它才承受了我所有的悲傷?!?p> “演奏完后,我終于恢復了神智,然而我見到的卻是人間地獄,宴會上二十幾個人,全部慘死在當場,徐文手中璧握著一雙筷子,筷子深深插入自己眼睛之中,徐文璧的兒子握著一把湯匙,湯匙插在喉嚨之中,徐文璧的兩個老婆互相捏著對方的脖子,她們的眼睛舌頭都禿了出來,血從她們的眼中、鼻中、嘴中流出……現(xiàn)場的每一個人都死得很慘?!?p>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時我只剩了一個念頭,我只想逃離那里,于是我瘋了一樣地跑,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直到我身邊已經(jīng)都是荒草,再無人煙,我突然想起我演奏時腦中的念頭?!?p> “死!死!死!你們?nèi)冀o我死!”
“哈哈哈哈哈,他們就真的死了,真是老天有眼。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忘了帶霜月,我不能沒有霜月,這個十幾年的知音。也不知走了多久,等我走回徐府之時,徐府里已經(jīng)是滔天的大火,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是我的霜月顯然已經(jīng)葬身火海了?!?p> “后來,我回到花滿樓,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我漸漸摸索,發(fā)現(xiàn)原來從那天宴會開始,我竟然擁有了一項能力,可以用琵琶的彈奏奪取聽者的心智,聽了我演奏后的一個時辰內(nèi),只要我想,他們都會按照我最后的吩咐去做,這一定是老天給了我報復的機會,對,是老天讓我去報仇!”
“于是,我找到了金萬元,在他的萬寶樓中,我讓他用紫金錐刺死了自己,你說得對,金萬元的死和小蘭沒有任何關系,紫金錐是父親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沒想到十幾年后才第一次派上用場。”
“從金萬元的口中,我知道了迷藥是胡商須卜延開的,他也該死!于是,我到六畜市他的家中,讓他把砒霜當成酒喝。”
“然后就是花姐,本想讓她自決。沒想到她竟然前去報案,也好,那就讓你死在人前,然后再讓小蘭自殺,所有加害我的人就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花弄影再次陷入了失神,江遠行心中翻江倒海,雖然之前隱約猜到其中內(nèi)情,然而從花弄影口中講出,那種悲涼與絕望還是讓江遠行如墜地府。
沉默持續(xù)了片刻,琵琶聲突然停了,花弄影抬起頭,目光刺向江遠行:“那么,江捕頭,你自殺吧!”
“什么?”突然聽到這么一句話,讓江遠行很是震驚,想起了花弄影剛才敘述中,她可以以琵琶因控制人心智,徐文璧、金萬元、須卜延都是死在了這種迷幻狀態(tài)之下。
現(xiàn)在花弄影如此說,她剛剛彈奏了那么久的琵琶,是要控制我自殺?江遠行晃了晃自己的雙手,并沒有幻覺,也沒有想要自殺的沖動。江遠行又拍了拍自己的臉,自己正處在花弄影的控制中?怎么回事,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江遠行迷惑,花弄影卻是震驚,她已做過無數(shù)次的實驗,只要她的琵琶響起,沒有人會不受控制,她清晰地記得,她甚至有一晚用樂音控制了幾十位客人,對,就是白虹來的那一晚,演奏玩她讓所有客人發(fā)了一刻鐘的呆,之后才讓他們清醒了過來,但是今天眼前的這位江捕頭怎么不受控制的樣子?
江遠行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確定自己沒有被花弄影的琴聲控制,這才慢慢鎮(zhèn)定下來。
江遠行:“弄影姑娘,雖然我看透了背后的真相,但也沒必要致我于死地吧。在江某眼中,小姐似乎并不是這樣狠毒之人。”
花弄影失魂落魄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自己的琵琶,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琵琶確實對眼前這個人無效。
花弄影心里無端升起一種預感:看來,今天是要死在這里了。
想到此處,花弄影反而不再慌張,那個名動金陵的花魁花弄影,早在十天前就死了,眼前的只是一具為了復仇的行尸走肉而已,現(xiàn)在仇已經(jīng)報了,自己可以安寧了。
江遠行不知為什么,對面的花弄影突然變得無比的平靜,靜得像是午夜的墳地,沒有一絲生氣。
“江捕頭,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三歲時,你帶人把我爹從我身邊帶走,從此我家破人亡,父親斬首于午門,家中男丁為奴,女子為妓。江捕頭,你真的忘了嗎?”
江遠行突然想起上樓前,花弄影一甩袖時的神態(tài),竟然和記憶中的另一個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江遠行感到喉嚨有些發(fā)緊:“你——你是——”
花弄影:“我原名叫做游蘭,我的父親,是征北將軍游正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