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仲秋,風(fēng)朗氣晴。
狹窄的山路上有兩人并肩前行。
男子三十多歲,氣質(zhì)絕佳,少女正值豆蔻,歡快活潑。
豆蔻少女的雙手鎖著一條分量十足的寒鐵鐐銬,可神情卻無比灑脫,完全不把手上的鐐銬放在心上,甚至還有心思開玩笑。
“帥叔!你把我這樣天生麗質(zhì)的美少女帶來這荒山野嶺,怕不是對我起了歹念吧?”
少女巧笑嫣然,正對著身旁的大叔調(diào)侃。
用這么重的鐐銬鎖著這樣“天真無邪”的少女,這確實容易讓人誤會。
好巧不巧,不遠處真的迎面走來了七八個俠客。
這些人錦衣華服,絕不像是趕腳跑江湖的粗人,腰間的黃玉配飾足以說明這些人的身份——黃階大俠客。
俠盟有四大階,天、地、玄、黃,每一階的俠客都有各自的配飾。
這些人腰間都有黃玉,自然該是黃階大俠客,能入四大階的俠客,無一不是廣屠異獸,拯救黎民的大義士。
黃階俠客,至少要有生相境,那絕對是實力的象征。
少女看到了黃玉,認(rèn)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眼珠亂轉(zhuǎn),計上心頭,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做出惶恐的神情來,朝著那些人跑去,邊跑邊喊:
“救命呀!這人要將我鎖上山去,意圖不軌!可憐我正值豆蔻,還沒有成親!我還不想死!大俠們救我!”
俠盟弟子,無論屬于哪宗哪派,都該以俠義為先,更不要說眼前這些黃階大俠客。
眼見“羸弱”的少女被人上了重鐐,他們自然是要行俠仗義的。
聽聞少女呼救,這些俠客們齊刷刷拔劍,劍指面前的男子:
“光天化日之下還膽敢行此歹事?你是何方惡匪,竟敢猖獗?”
男子白衣翩翩,氣質(zhì)絕佳,超凡脫俗的姿態(tài)讓人自慚形穢,絕不像是個擄人的惡匪,面對著黃階大俠客的質(zhì)問,男子輕嘆一聲,提劍抱拳,開口說道:
“熔山焚圣宮,紅蓮朱紅綢?!?p> 他聲音不大,且?guī)е唤z疲憊。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落入這些黃階俠客的耳朵里,卻仿如驚天炸雷一般。
“紅......紅蓮朱紅綢?殞天劍圣?”
“朱大俠!受我等一拜!”
少女帶著重鐐,眼睛瞪得老大,看著眾人伏地的情景,晃了晃手中的重鐐,驚奇道:
“你們不是吧!我是個天真無邪,人畜無害的美少女呢!看我手上的鐐銬,我被人抓住了,你們居然不救我?單憑這人幾句話,你們就信他是朱紅綢?你們是眼睛瞎了,還是腦子傻了?”
一個溫潤公子抬起頭來,神情堅定地說道:“眼睛瞎了也好,腦子傻了也罷,只要耳朵還沒聾,只要有人敢說他是朱紅綢,天下之間,就絕對無人質(zhì)疑!”
看著這公子眼里的淚花,少女朱唇輕顫,心中無比震撼。
她只知道朱紅綢俠名廣播,也知道天下人敬仰他,但這人只是見朱紅綢一面,就值得如此激動?
少女眼神茫然,不理解這其中的緣由。
“天下亂世,異獸四起,人心早已不古,哪怕一個食人的惡匪,只要他說是朱紅綢,你們也就相信?”少女不甘地發(fā)問。
“信!只因為食人的惡匪也是人!只要是人,必會崇敬朱大俠的俠義!絕不會冒用殞天劍圣朱紅綢的名頭!”
溫潤的公子沒了那翩翩世家風(fēng)范,此刻真像是一個為偶像辯護的激憤少年。
少女滿臉錯愕地看著朱紅綢,無比動容。
“朱紅綢”只是區(qū)區(qū)三個字,一個人名。
她從沒想過,一個人名背后所代表著的東西,會如此沉重。
俠之為物,當(dāng)真神奇。
朱紅綢辭別了那些黃階俠客,與少女繼續(xù)朝著山巔前行。
少女搞怪不成,神情有些沮喪,邁步落腳之時故意用力,地面?zhèn)鱽砹擞泄?jié)奏的“咚......咚.....”聲。
這女孩腳下的力道,恐怕重得難以想象。
“我看那些偽君子是怕打不過你,所以才要找個借口......”
少女說著話,手上也不老實,或者撩撩衣擺,或者捏捏小臉,時不時地就要捅咕朱紅綢幾下。
朱紅綢實在被纏得受不了,最多也只是長嘆口氣:
“唉......”
他不僅生得俊秀,實力超然,更是滿心俠義、當(dāng)之無愧的大豪俠,是所有俠客心中的偶像。
他原是天人一般的存在,卻被眼前這豆蔻少女纏得頭疼不已,如此情景,倒頗為有趣。
面對著少女的喋喋不休,朱紅綢只是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卻不做理會。
少女卻沒有“放過”他,三兩步跑到朱紅綢面前,笑妍妍地說道:
“剛剛的偽君子貪生怕死已然不該,三絕莊里的偽君子就更加可惡!你舍命救了他們,他們卻看著你去死,你真無怨言?”
聽到少女的問話,朱紅綢終于遲疑了,臉上痛苦地扭曲著,不住地咳嗽,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喘息良久,他終于是目光渙散地看了少女一眼,悠悠吐出一句:“與你無關(guān)!”
雖然只是簡單的四個字,但少女卻顯得激動無比,直至開懷大笑:“哈哈哈!你終于肯跟我說話了嗎?我還以為你變成了啞巴......”
說完,就飛也似的地竄了出去。
朱紅綢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并不打算去追。
只片刻功夫,少女去而復(fù)返,手上多了一只可愛的小白兔,笑瞇瞇地說:“帥叔!你看這小白兔,多可愛......”
那天真活潑的樣子,完全沒有剛剛激動時的樣子。
朱紅綢對少女那陰晴不定的性格極為熟悉,他倒不在意少女的情緒,只是低頭看了兔子一眼,點頭“嗯”了一聲。
少女高興得連蹦帶跳:“太好了!帥叔!既然你喜歡這只小兔子,那我這就給你烤了,給你補補身子,好不好?”
小白兔聳著鼻子,兩只朱紅的大眼睛左右亂晃,還沒察覺到眼前的危險。
少女正要動手,朱紅綢卻一把將小白兔奪了下來,說道:“山間不能生火......”
說完,就將小白兔放生。
少女看著蹦蹦跳跳離去的小兔子,輕蹙著眉頭,氣得直跺腳,怒氣沖沖地嗔道:“哎呀!帥叔!你怎么給放走了!你知道我?guī)е@么重的鐐銬,追這只兔子有多難嗎?”
朱紅綢不理,只自顧前行。
少女負(fù)著鐐銬蹦蹦跳跳地追上前去,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小腳印。
山間小路不算寬闊,可這被千萬人踩出來的地面絕對夠硬,這少女卻能踏出如此之深的腳印,莫非她手上的鐐銬能有千斤之重?
朱紅綢走得不慢,小姑娘蹦得更快,三兩步就追上了朱紅綢,歡聲笑語地圍著他轉(zhuǎn)圈圈。
那步伐靈動,體態(tài)輕盈,腳下留下的印記依舊很深,每一個腳印都寸許,可少女的腳與地面的接觸中,卻不再有震顫之聲。
能聽到的,除了滴里搭拉的鐐銬聲之外,只有少女的歡聲笑語。
“帥叔!你是俠盟中唯一的殞天圣境大豪俠,如今遭了難,為何要去尋那魔頭的幫助?只因他的修為比別人高嗎?”
朱紅綢深吸一口氣,仿佛有些不耐煩,但腳下的步子卻沒有絲毫減緩。
“你們一個是劍圣,一個是劍魔,同為殞天圣境,修為就不知道是誰高誰低,或許此行,你們就能分個高下......”少女眉眼中仿佛多了幾分期許,但更多的,則是黯然。
殞天圣境的大豪俠,當(dāng)世之中,只有兩人。朱紅綢正是要去拜訪另一個殞天圣境的大豪俠,那個有著“殞天劍魔”之稱的游無方。
游無方之所以得“劍魔”的惡名,卻并非是因為多行歹事。
只因他身懷逆天修為,卻不愿意仗劍行俠,這才引起天下人的不滿。
但凡有超凡能力卻不愿入俠盟的大俠客,就總是被人冠以邪魔之稱,仿佛加入俠盟才算是正道豪俠。
斬妖除魔、替天行道仿佛成了正道豪俠必須履行的義務(wù),那些沒有履行義務(wù)的,就會被人冠以“魔”稱,天下人總會對這些“邪魔”口誅筆伐。
而罵聲最盛的“邪魔”之首,就當(dāng)數(shù)殞天劍魔,游無方。
只因他在這群人中,修為最強,能力最高。
此人厭極了世俗的禮法,世人都希望他能站出來誅殺妖獸,保萬民安生,他卻偏不理睬,只躲在深山之中鉆研劍道。
朱紅綢和游無方已經(jīng)數(shù)次交手,可他與游無方?jīng)]有什么冤仇,總不愿意以性命相拼。游無方性子又傲,既然看得出朱紅綢沒有全力迎戰(zhàn),他又怎會妄下殺手?
兩人雖為一生之?dāng)常@數(shù)次交手之中,他們兩人卻又都毫發(fā)無傷,大有英雄相惜的意味。
游無方最渴望的,就是能與朱紅綢舍命一戰(zhàn),真真正正的分出高下來。
眼下,這機會已經(jīng)不遠。
朱紅綢此刻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他決心要了了游無方的心愿。
少女知道朱紅綢的用意,一路上不停地感嘆:“帥叔!你站出來保他們平安,他們卻狠心對你下毒!你這俠義豈不是喂了狗?”
“帥叔!你為什么非要去找劍魔,或許你那些劍門的師兄弟們還有一兩個成氣的,你不妨給他們個機會?讓他們幫你這個忙?”
“帥叔!世人太愚昧!你付出了這么多,他們也都看不到,他們只覺得你做這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你不做這些,他們才會罵你!游無方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嗎?”
她不想朱紅綢去找游無方,她知道,只要找到了游無方,自己再想給朱紅綢報仇,那就難上加難。
“帥叔......”少女眼中滿是不甘,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朱紅綢長嘆了一口氣,貓下腰來盯著少女:“俠義之道本就如此!世人確實多愚昧,但我只求俯仰無愧于天地即可!”
朱紅綢的臉距離少女也嫌太近,少女仿佛能感受到朱紅綢的鼻息,那溫?zé)岬臍庀⒆屵@少女的臉上微微一紅,頭也深深垂下。
少女的眼角終究泛起了晶瑩,可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淚,只好將頭埋低。
“討厭!你為什么跟那些偽君子不同,你為什么要這么暖心,暖得人家心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