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綢尸身被水流沖走,游無方倒也沒什么動作,只是雙目死盯著那萬丈深淵。
他們兩人是彼此的對手,也是彼此的摯友。
那萬丈深淵是朱紅綢的最后歸宿,一代殞天圣境大豪俠就隕落于此,作為對手和摯友,游無方怎能不傷懷?
相比于游無方,那被稱為梧桐的少女,倒顯得平靜無比,根本不愿去看那深淵,此刻竟然蹲在青石上開始逗蟲,好像根本不關(guān)心朱紅綢的隕落,甚至傳出了輕蔑的嘲弄:
“這蠢貨!終歸還是死掉了嗎......”
梧桐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游無方。
來自殞天圣境的大豪俠的暴怒,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只見游無方身形一轉(zhuǎn),竟然直接閃到了梧桐面前,舉起手來就要打。
“你輸給我的帥叔了!還記得嗎?你答應(yīng)過他,要好好照顧我!還記得嗎?你的俠義也喂了狗嗎?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梧桐情緒有些激動,緊握著的拳頭顫顫發(fā)抖,再多看一眼,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不太正經(jīng)的活潑少女,竟然也泛起了淚花。
游無方不由得心頭一顫,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該死!這蠢貨中毒那么久,我一早就知道他會死!可事到臨頭,我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
說著話,梧桐偷偷瞥了游無方一眼,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清了清嗓子,繼續(xù)“哭”道:“可憐你一生奉行俠義道,最終卻死在三絕莊那群偽君子的手里!恨我不能為你報(bào)仇,我活著也無用......”
梧桐的淚花原本不多,硬擠出三兩滴之后,猛然抄起手中鐐銬,“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額頭砸去。
她動作很快,但以游無方的修為,想要攔下她,其實(shí)也容易。
可游無方偏偏就沒有動作。
他只是冷眼看著梧桐。
梧桐手上的鐐銬剛落一半就停住了,翻著眼看著游無方,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問道:“你沒有打算救我一把?你竟然要看著我去死?”
游無方依舊面無表情。
“你就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哼!你根本沒有要好好照顧我的意思!”梧桐氣鼓鼓的樣子其實(shí)也蠻可愛。
游無方看著這賭氣的小姑娘,稍稍縱了縱眉頭,淡然道:“你現(xiàn)在不是活的挺好的?”
“那朱紅綢的仇你不愿意報(bào)?”
“冤冤相報(bào),倒不如及時享樂......”
梧桐看著這個不可一世的邋遢老頭,一時無言,沉默半晌后,小聲嘀咕著:
“真不明白帥叔為什么把我交給你。我明明那么優(yōu)秀,你卻是個糟老頭子,我來照顧你還差不多......”
“你照顧我?你能照顧好自己,少給我添麻煩我就知足了......”
他能力雖高,卻最怕麻煩。
游無方一直醉心于劍道,從來不過問江湖事,對江湖上的善惡是非也不感興趣。
如今,他竟然接下了照顧小姑娘的“麻煩”差事。
除了言出必信的俠義精神之外,更多的,或許是因?yàn)樾牡椎募拍?p> 他久居天蕩山頂,在這懸天澗中,雖有一劍為伴,可終究還是太孤獨(dú)。
這許多年中他只能對著花鳥魚蟲自語,只有清風(fēng)明月與他相伴。如今多了個小姑娘在身邊,他這才算打開了話匣子。
游無方的話不少,梧桐的話更多,兩個話匣子碰到一起,倒也有一番別樣的情趣。
梧桐有些靈性,他與梧桐仿佛也談得來。
短短幾日相處下來,游無方竟然有些喜歡上了這小姑娘。
那是長輩對晚輩的疼愛。
這年近花甲的糟老頭子第一次體會到當(dāng)父親的那份溫暖。
“小梧桐!”
“游老頭兒!”
“你說我這大半輩子都在耍劍,我到底圖個什么呢?”
梧桐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真的在思考,可眼珠都轉(zhuǎn)暈了,也沒轉(zhuǎn)出個所以然來,支吾著道:“奪個天下第一劍圣的威名?”
“是天下第一劍魔!可天下第一,又如何呢?”
朱紅綢一死,這游無方就成了唯一的殞天圣境大豪俠,天下間已經(jīng)無人能與之比肩。
游無方已經(jīng)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梧桐托腮沉思,想到一半,又突然發(fā)現(xiàn)旁邊青石上有青蟲,哪里還顧得上思考這種人生哲學(xué)?
費(fèi)勁腦汁想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倒不如去歡快的逗蟲。
她的人生,只要有蟲逗,有野果吃,大概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
如果說遺憾,那她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為朱紅綢報(bào)仇。
一找到機(jī)會,她就會去磨游無方,可無論是軟磨還是硬泡,游無方卻始終不肯為朱紅綢報(bào)仇。
以游無方的說法,朱紅綢是死在自己手里的,否則別人怎么可能殺得了他?
下毒?
那也不行!
朱紅綢死在了自己的俠義之道上,為了奉行自己的俠義道,他甘愿舍棄性命。
作為朱紅綢的摯友,怎么能摧毀他用性命來守護(hù)的東西呢?
梧桐覺得游無方說的有理。
可她還是想報(bào)仇。
每天都在想。
梧桐逗蟲逗得累了,仰頭看向游無方:“游老頭兒!什么是俠義道?”
游無方還在沉思中,正在思考生命的意義,聽到梧桐的問話,這才抬頭來,只是沉吟:“俠義道......俠義道......”
“你是殞天圣境的大豪俠!俠,還不知道什么是俠義道?”
游無方神色有些黯然,嘆了口氣,道:“唉,他們說,我是魔......”
“那你還要奉行俠義道?”
“我認(rèn)為,我是俠......”
“......”
一晃一天又過去了。
梧桐在此間已經(jīng)度過了幾十個日夜,終日追鳥、捕蝶、逗蟲,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此時,天幕降臨,霧氣升騰,山間還來了風(fēng)。
驟雨,
不時將至。
山間空氣稀薄,夜間更是陰冷,尤其是雨夜,那寒意不遜于臘月寒冬。
梧桐將青石上的青蟲放到不遠(yuǎn)處的樹葉上,伸了個懶腰,轉(zhuǎn)身走進(jìn)山洞。
山洞里有兩個地窖,一個里面有現(xiàn)成的梅子酒,那是游無方釀的;另一個里面埋著幾個新壇子,那是梧桐新釀的百花酒。
梧桐看了看埋著百花酒的地窖,露出了欣然的微笑。里面是她心血的結(jié)晶,她第一次釀酒。
她雖然也想嘗嘗自己親釀的百花酒是什么滋味,可這酒入地窖的時間還短,她還需沉住氣等個三五七年,這樣才能嘗到香醇的百花酒。
猶豫之下,她取出了兩壇梅子酒,朝著山洞外面走去。
游無方還盤坐在青石上沉吟,仿佛還在思考人生的真諦。
梧桐玩味一笑,手上加了些真力,將酒壇子狠力一拋,而后才大喊一聲:
“游老頭兒!接住嘍!”
酒壇子脫手,竟然飛速旋轉(zhuǎn)起來。
梧桐修為不高,但丟出去的酒壇子,卻去勢兇猛。
尋常人必定接不住這酒壇子。
可“殞天劍魔”不是尋常人。
聽到梧桐的爆喝,游無方瞬間回過神來,眼見著那酒壇子在他眼中越來越大,風(fēng)聲越來越近。
游無方面色不變,信手一抬,直接將酒壇子迎進(jìn)懷中,去掉封泥,里面的梅子酒還打著旋。
游無方看了看梅子酒,淡然一笑:“小梧桐!你這力氣可不小?。「系鶎W(xué)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