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祖孫相見

　　平昌侯府內(nèi)，侯夫人宋芷蘭一得到前門消息，連忙趕去梧桐苑稟報消息。

　　適逢老侯爺剛睡醒，人正在梧桐樹底下練拳，抬眼看見兒媳婦過來，便收了架勢邁步迎過去。

　　“芷蘭啊，匆匆忙忙過來是有什么要緊事么？”

　　“父親，玉丫頭過來看你了，人就在門口?！?p>　　老侯爺一聽到外孫女過來看自己，向來平靜無波的眼底翻涌出喜意，他想著自己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合攏成拳的手掌顫抖著攤開，卻又有些無所適從。

　　宋芷蘭在旁邊看著感慨頗深，但是寬慰的話說了無數(shù)遍，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起不到什么作用，還不如讓他老人家自己冷靜會兒。

　　另一邊，自走進(jìn)侯府起，陸謹(jǐn)就將家底交代個清楚明白。陸家人口不多，老侯爺陸曜長年征戰(zhàn)在外，只有先侯夫人楊氏一個妻子。

　　楊氏育有一子一女，分別是現(xiàn)任平昌侯陸清正，和大小姐陸清池。至于侯夫人宋芷蘭，赫連瑛早先在宮里見過，也不必再提。

　　說起自己父親，陸謹(jǐn)也只是簡單介紹了他的功勛，陸清正常年戍守關(guān)外，長兄也在十四歲那年跟去了昌州，他作為次子留守盛京，日子過得倒也清閑。

　　赫連瑛聽后了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很是配合地忽略了之前他將手伸向自己時，攀附在掌心中的老繭。

　　簪纓世家出身的，不可能把自家本事丟個干凈，但是陸謹(jǐn)不想說，她就不會去問。說不定這是舅舅的安排呢！她一個深閨婦人，沒必要摻和進(jìn)官場里去。

　　從前她讀唐詩，讀到宋之問的“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時，很是迷惑不解。如今遭逢這一遭，突然就明白了詩里的意思。

　　想到馬上就能看見從未謀面的外祖父，赫連瑛掌心微濕，少見的感覺焦躁不安。

　　梧桐苑里，入眼可見墻邊種了好幾棵梧桐，一株株筆挺茂盛，垂落下的梧桐子在微風(fēng)里打著轉(zhuǎn)。

　　聽陸謹(jǐn)解釋，是因為老夫人喜歡梧桐，所以在先帝批下這座宅子后，老侯爺特地找人移植了滿院子的梧桐。

　　老夫人抑郁而終后，老侯爺自傷病致仕起，就從前院搬進(jìn)這里來住，以做憑吊愛妻。

　　也正因此，陸清正繼承爵位多年，也只有宋芷蘭一位夫人，平昌侯府和盛京城里的勛貴比起來，更是獨(dú)一檔清凈安生。

　　尋常人家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就連羅滇都是勝者有權(quán)擁有一切，她的外祖父能堅守住本心，已是極為難得了。

　　“玉丫頭快過來，父親在屋里等你呢?！?p>　　打眼看見赫連瑛出現(xiàn)在小兒子身后，宋芷蘭快步走下臺階迎了上去。自大婚當(dāng)日到現(xiàn)在，一晃竟快過去一月，如今在家里遇見，讓她在心理上放松了不少。

　　回想起之前入宮時的拘謹(jǐn)，宋芷蘭連跟外甥女親近點(diǎn)下都得小心翼翼的，實(shí)在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初遇。

　　赫連瑛很喜歡這位爽利親和的舅母，初次見面時，就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刻見她主動過來招待自己，當(dāng)即和她手挽手一同走進(jìn)了屋子。

　　屋內(nèi)正對著門外的上首處，穿著藏藍(lán)長衫的清癯老人笑得溫和，甫一對上赫連瑛的視線，眼神里自然流露出的關(guān)懷，讓她頗為觸動。

　　走到老人跟前就地跪下拜了三拜，赫連瑛在直起腰身時，把頭輕輕靠在了老侯爺?shù)南ドw上。

　　“外公，玉兒帶著娘親的那份回來看你了，以后也不會走了?！?p>　　“好丫頭，快起身讓外公好好瞧瞧?！?p>　　顫抖著將手托在她臉上，老侯爺細(xì)細(xì)打量著赫連瑛的五官，越看著越覺得跟自己已故的女兒，像了個十成十。

　　大半輩子在尸山血海里走過，也曾僥幸從閻羅殿里逃過死劫，陸曜覺得自己足夠心硬如鐵，卻在此時此刻，情不自禁地淚如雨下。

　　曾經(jīng)他執(zhí)拗不甘，總是埋怨著上蒼不公，如今親眼見到女兒的骨血尚存于世，他除了感謝老天垂憐，還能做什么呢？

　　“芷蘭和我說，你叫赫連瑛，那還真是個好名字啊。清清給你起的？”

　　“父王說，母親想了好久才選出這個瑛字，希望我可以像玉一樣綻放光彩。為此，父王特地找個漢人先生教我琴棋書畫，可惜玉兒沒天賦，堪堪學(xué)了個皮毛。”

　　“學(xué)不會就學(xué)不會，陸家的女兒本來也不用那么多才多藝，千般修行不如修心，做好自己就夠了?！?p>　　說著，老侯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讓赫連瑛在自己身邊坐好，拉著她的手問她在盛京生活得習(xí)不習(xí)慣，和清王相處得怎樣？有沒有受委屈。

　　赫連瑛對此一一做出回答，見老侯爺聽得認(rèn)真，特意又放慢了語速。之后講起大婚當(dāng)日，赫連瑛還特意說了拜堂的事。

　　“阿雍去皇宮接玉兒的時候，和我提起過，外公那天也在王府里，拜天地時就坐在高堂之上，能得到外公的祝福，玉兒很開心。”

　　老侯爺聽她說起這個，臉上更是樂開了花，緊跟著表情一轉(zhuǎn)，很是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清王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曾經(jīng)先帝還打算讓我收他為徒，雖說最后沒了緣分，可他向來敬重于我。所以玉兒不用怕，有外公在，他根本不敢欺負(fù)你?！?p>　　“那外公更要長命百歲啊，舅母可是跟我講過了，外公自從生病之后，總是不拿自己的身體當(dāng)回事，這怎么行？玉兒還等著外公撐腰呢?！?p>　　“玉丫頭說得對，我得好好活著?！?p>　　笑呵呵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侯爺抬手抹了把眼角，終于舍得把目光放在晾在一邊的兒媳婦上。

　　“芷蘭啊，今兒個玉丫頭在，你去吩咐廚房多做幾個菜，咱們今晚先慶祝慶祝?！?p>　　“父親放心好了，玉兒可是回來認(rèn)祖歸宗的，我哪能怠慢了。祠堂那邊我一早就吩咐下去，等會兒您帶她去見見老夫人，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p>　　“你說得對，你看我光顧著高興，把你母親的事都忘了?！?p>　　提起愛妻，老侯爺眼睛里滿是柔情，縱然故人已經(jīng)辭世多年，可赫連瑛還是能從他的情緒中感受愛意。

　　這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為了一個人，十幾數(shù)十年的清苦皆算不得折磨，只要關(guān)乎愛的根系依然直根于血脈之中，就連苦痛都能變成一種幸福。

　　若愛還在生命里鮮活，那人就是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