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所謂喜歡

　　吃過晚飯，赫連瑛在督促老侯爺喝完藥后，就回到母親的閨房歇下了。

　　因?yàn)槔戏蛉松皥?zhí)意留下翠微閣，怕魂歸故里的女兒找不到家，所以直到如今，這處院子都有被好好打掃整理著。

　　在這里，她可以發(fā)現(xiàn)母親曾經(jīng)生活過的痕跡。

　　用絹布扎成的粉薔薇在白瓷花瓶里攢成一團(tuán)，即使經(jīng)歷了十多年的光陰，依然擁有著最初時的明艷姿態(tài)。

　　那時的老夫人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坐在女兒屋子里，為她折了滿滿一瓶的薔薇花，赫連瑛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娘親欠了侯府一樁平安喜樂，是無論自己拿出什么，都無法彌補(bǔ)的傷害。

　　幼時失母，她也不過是個剛斷奶的孩子，活在別人記憶里的母親冰冷又遙遠(yuǎn)，讓她連對母親的幻想都變成了空白。

　　說不怨恨，肯定是假的，只不過時間久了，她連怨恨都懶得再用力。如今回到母家，她才發(fā)現(xiàn)，相比于自己，母親對平昌侯府的所作所為更是殘忍。

　　因?yàn)樗囊粋€決定，外公失去了最愛，這對于一個老人而言，是多么沉痛的打擊。

　　赫連瑛無法做到置之不理，卻也知道她根本幫不上忙。上一代的恩怨糾葛，即便再如何的仇深似海，那個結(jié)扣也沒有握在自己手里。

　　可所謂的彌補(bǔ)又有什么意義呢？她畢竟不叫陸清池。

　　“明月，我有點(diǎn)想王爺了?！?p>　　執(zhí)剪刀一點(diǎn)點(diǎn)剪下燭花，赫連瑛隔著珠簾看向守在外間的明月，眼神迷惘，“要是他在，說不定就能告訴我一個答案?！?p>　　“主子可以給王爺寫信，上次那封已喚信鴿送至安州，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p>　　挑開簾子走進(jìn)屋內(nèi)，明月第一次違逆體統(tǒng)規(guī)矩，在主子跟前落了座。她伸手將赫連瑛手中的剪刀拿開，看著赫連瑛的眼神里，滿溢著溫柔。

　　“奴婢知道主子不容易，可在這個關(guān)口，再難都要忍耐下去。安州之事成與不成，決定了王爺下一步的路數(shù)，若不是非去不可，他也不會讓您獨(dú)自留在盛京。”

　　“其實(shí)，王爺心里是有主子的?！?p>　　像是怕赫連瑛不相信，也是為了讓她不再糾結(jié)喪母之痛，明月干脆把知道的全都交代出來，就當(dāng)是說個故事給她聽。

　　而從明月的口中，赫連瑛聽到了不同于自己親眼看見的真相。

　　上一次吵架后，他真的有在反思，只因?yàn)樽约翰幌胍娝晚槒闹x擇了沉默。

　　晚膳過后借口在書房里處理公務(wù)，其實(shí)根本無事可做，除了畫畫寫字，就是一個人看著窗外發(fā)呆。

　　聽說她不愿意喝藥，便每每吃過飯后，都在屋內(nèi)小坐片刻，親眼看著她吃了藥再走。

　　他做得那樣不動聲色，連赫連瑛都騙過去了，還以為只是為了面子上好過，才勉強(qiáng)自己和她共處一室。

　　“王爺其實(shí)，是怕主子惱怒他的，可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就連關(guān)心都是小心翼翼地，奴婢從沒見過他對誰這樣，包括那位裴侍郎夫人在內(nèi)。”

　　“主子大概不知道，自從你主動示好后，王爺有多開心。大齊清王的手握過畫筆，挽過長弓，唯獨(dú)沒碰過女人的頭發(fā)?！?p>　　“可是那天，他偷偷找來奴婢，說是要學(xué)習(xí)編頭發(fā)。奴婢當(dāng)時聽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難得見著明月失了平日里的謹(jǐn)慎規(guī)矩，說話時手舞足蹈的樣子逗壞了赫連瑛，笑著為她添了一杯茶水，赫連瑛眼神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奴婢從小在清王府長大，自然比誰都要清楚王爺?shù)男宰?，他看著溫善可親，其實(shí)是最不好說話的那個。除非事情落到他頭頂，否則便是別人死在他眼前，他都不會更改決定?！?p>　　“可主子是個例外，所以我想，說不定當(dāng)初王爺對您是一見鐘情呢！”

　　一見鐘情？這種事發(fā)生在誰身上都有可能，就是不會發(fā)生在高雍身上。

　　只能說因?yàn)樽约鹤銐蛴腥ぃ哂翰庞辛擞H近自己的想法，畢竟她和盛京城里的閨秀一點(diǎn)都不一樣。

　　赫連瑛知道明月一心期望著自己和高雍能好好過日子，所以在看事情時，想當(dāng)然地加入了個人情緒。

　　但赫連瑛沒那么天真，準(zhǔn)確的說，是在感情上特別理智。

　　誠然，她是愿意相信高雍對自己有好感的，但好感的開始，一定是她這個人和高雍的利益訴求完美契合。

　　她曾經(jīng)自以為是地逼迫，可能正中了他的下懷。

　　因?yàn)闆]法做出選擇，他必須確保在劣勢情況下，做出利益最大化的決定，而剛好自己主動送上門來。

　　可惜，赫連瑛并不是一個好擺弄的棋子，后來陰差陽錯之下，大概做了什么讓他觸動的事，才得以扭轉(zhuǎn)局面。

　　不過，她并不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贏了。

　　想讓人一個人動心很簡單，但贏得一顆男人的心，無異于去天上摘星星。

　　赫連瑛雖然自負(fù)能力出眾，卻還沒到藐視天下的份上，而像高雍這種經(jīng)歷過擁有和失去的人，要想從他手里得到真心，就只能拿自己的心去換。

　　這相當(dāng)于是一場豪賭，賭輸了她不只要賠上一輩子，還要承受著失魂落魄的痛苦。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探尋著最合理恰當(dāng)?shù)木嚯x，既不會讓彼此難堪，還不會失了他的面子。

　　反正也是要過一輩子，她不愿意讓自己委屈。

　　可是今天，明月告訴她，高雍為了自己舍棄一些固有準(zhǔn)則，甚至開始去在意自己的感受，她沒辦法不做出回應(yīng)。

　　即便他們的婚姻開始于政治立場和權(quán)力角逐，卻無法磨削兩人既成夫妻的事實(shí)。

　　他們不是假成親，是真真正正拜了天地，受人觀瞻的新婚夫妻，是要攜手走一輩子的。甚至在不久前，他還說過，想要擁有自己的孩子。

　　那時，他的眼神太過真誠，一眼望過去滿滿都是自己。即使再次回憶起，留給她的，也只有動容。

　　也許，她真的該信一次命了。

　　安州涇縣，忙碌了一整天的高雍在回到館驛后，仍然顧不上休息。

　　他今天剛收到飛鴿傳信，想到里面可能有赫連瑛的消息，他在拆開之前，不可抑制地彎起嘴角。

　　這次關(guān)于京城的消息，只有“一切如?！彼膫€大字，剩下的兩頁紙里，全是赫連瑛在聊家常。

　　高雍看得認(rèn)真，在看到她寫道怎么逗弄溫華郡主時，視線頓時被旁邊那個捂嘴偷笑的小人吸引。

　　幾乎不用他細(xì)想，腦海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赫連瑛笑得像只小狐貍的可愛模樣。

　　對于不受控的情緒，高雍向來看重得緊。而此時此刻，明明心里漲滿了甜蜜的酸澀感，可他就是不愿意逼著自己冷靜。

　　甚至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覺得自己就應(yīng)該是這樣，為了赫連瑛輾轉(zhuǎn)消瘦，哪怕到最后藥石無醫(yī)。